Enews186 看熱鬧的藝術風潮——觀富春山居圖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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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8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看熱鬧的藝術風潮——觀富春山居圖有感
通識教育中心 李玲珠 老師
暑假的台灣很藝術,許多重量級的畫作同時在台灣展出:畢卡索、慕夏、夏卡爾、莫迪里亞尼、富春山居圖、會動的清明上河圖。表面上兼顧到區域平衡,北、中、南都有,觀展人次也屢創新高;趁著暑假享受一趟藝術洗禮,分別參訪了這幾個展,看畫、也看人,最後的心得就是「看熱鬧」!尤以被媒體吵得最熱的〈富春山居圖〉合壁感慨最深。
富春山居圖,元四大家之首黃公望的作品。黃公望(1269-1354年),字子久,號大痴、一峰道人。畫作與畫家都頗具傳奇性。黃公望本姓陸,因為家貧,年幼即被九十歲的黃樂收養而更名:「黃公望子久矣。」從黃公望名與字的關係可以看出黃樂老年得子的欣喜與期盼。黃公望自幼聰穎,曾參加「神童科」的選拔;也曾擔任地方小吏,四十多歲時捲入貪污案而入獄,出獄後出家、成為全真教道士。雖然他與吳鎮、王蒙、倪瓚並列為元四大家,但資料顯示黃公望五十歲才開始習畫,曾追隨趙孟頫,自稱「松雪齋中小學生」,可見黃公望對趙孟頫如何仰慕傾心。黃公望的山水繪畫作對明清畫風影響甚鉅,另有理論性論述《山水訣》,畫作中以〈富春山居圖〉最負盛名。 黃公望近八十歲的高齡開始以富春江沿途美景創作了約七公尺的長卷,畫了三、四年才終於完稿,落款的時間是「庚寅」年。這幅畫在創作之初已答應送給師弟「無用」(即鄭樗),也許因為歷時太久,鄭樗擔心黃公望忘了約定,要老畫家在題跋註明畫作的所有權人。
不知道鄭樗到底保有這幅畫多少年?但確定的是它一直是藏家爭價搶購的珍品。畫作輾轉流傳到清初吳問卿手裡,吳問卿太愛這幅畫了,臨終時竟交代要富春圖火殉,陪伴他一同離開人世間;巧的是那年正好又是「庚寅」年——經歷了三百年、五甲子的輪轉。吳問卿在火焰焚畫中斷了氣,他的姪子卻趕緊搶救畫作,富春圖被燒成兩段:前段「剩山圖」(51.4公分),現藏於浙江博物館;後段的「無用師卷」(636.9公分),現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去年,一段兩岸敏感的政治議題談話,卻意外地促成兩段畫作在三百六十年後的合壁。2010年,恰巧又是「庚寅」年。
無用師卷曾經被自詡為「十全老人」的乾隆皇帝誤判為偽作,因此僅命大臣在畫作上留白處留下一首詩、就收進庫房(現將乾隆誤以為是真跡的偽作稱為「子明」卷),因為這個誤判反而讓真跡逃過一劫,少掉許多興之所至的題詩與捺印,讓畫作保有原始的空靈。但乾隆也只見過無用師卷,無緣一窺剩山圖,因此,此次展出也是三百六十年來富春圖的首次合壁,又是海峽兩岸難得的藝文合作,媒體的炒作帶動了富春熱,欲觀賞合壁盛況竟需排隊1-2小時。
暑假期間兩度進故宮欲觀富春圖。第一次進館發現需耗費許多時間排隊,於是先轉往其他展覽,直至接近閉館才開始排隊,最後幸運地站在畫前。當藝術遇見敏感的政治議題,所謂的合壁,其實在剩山圖與無用師卷中間還插入一段電腦合成的合壁圖,並非真的「合壁」。實在是有趣的安排!
第二次進館,想欣賞複製品中難以呈現的松煙淡墨、最輕靈細緻的筆觸。但此次需趕回高雄、無暇等到閉館,盤算著也許中午用餐時間人潮少些、可以省些排隊時間,結果還是得排1-2小時,只好抱憾放棄。但因為這個放棄,反而有更多時間仔細閱讀子明卷,揣想乾隆為什麼誤判?有更多時間端詳沈周的背臨及他臨摹的再創作(畫風其實不同。沈周是明四大家之一、與唐伯虎齊名,他曾經擁有富春圖,但被人詐騙失去此圖,後來憑著記憶臨摹富春圖)。最驚喜的是發現在緊鄰富春圖的另一面牆掛著4、5幅立軸,全都是黃公望的真跡,也欣賞到了原來渴望再睹的松煙淡墨。滿心歡喜的圓滿!然而,這幾幅黃公望的立軸是寂寞的,多數觀眾「看完」富春圖即快步離去、竟無人駐足於立軸前。
富春圖的熱熱鬧鬧與立軸的冷冷清清形成強烈對比,我不明白,這些不也都是元代黃公望遺留至今的逸品嗎?不都彌足珍貴嗎?回頭檢視何以需要花那麼多時間排隊?除了人多外,原來我們的觀眾是如此賞畫的:當終於排近畫作時,必然駐足良久,後頭的人只能站在原地等、無法前進,即使畫作中、後段前空無一人,就是沒有人「靈活」地移動;即使人龍是一個挨著一個看畫,人頭與人頭間也仍有縫隙可以看到真跡的細節,但沒有人願意如此做;如果已經排了1、2個鐘頭後才站在畫前,誰捨得稍微看看就離開?再怎麼看不懂、也得硬站著不動。或者更深層的心理是:誰想被嘲笑如此沒水準?人龍就是這麼排出來的!現場確實多是台灣人而非陸客,陸客沒有那麼寬裕的時間排隊!
我更關心的是每天都有這麼多人、願意花這麼多時間排隊,他們到底想看什麼?多數人並非專攻水墨畫或藝術史的研究者,現代科技的複製技術已能做到維妙維肖,為什麼還有這麼多人執意非見到真跡?無用師卷本來就是故宮的館藏、也展出過,記憶中過去並沒有這麼多人關注它!欣賞長卷畫作類似閱讀章回小說,未必需要從頭看起,為什麼多數人不能從人少的部分看起、讓排隊速度加快些?
這種賞畫經驗其實也非第一次。記得有次觀賞蘇軾「寒食帖」真跡,又因為前頭人駐足不動,連挨近畫作的機會都沒有;後來發現不動的原因竟只是在猜字——行草太「潦草」了。本來猜字尚稱順利,到了「但見烏銜『帋』」、卻屢猜不中,苦苦久站、無法前進的我忍不住開口:「紙。」「喔!那是什麼意思?」
蘇軾的「帋」字收尾拉得非常長,約為整個字的兩倍半,在真跡可以感受蘇軾書寫當下的情緒波動,這是在一般印刷品、固定字模下讀不出的情感。我不懂,「熱愛」藝術的朋友為什麼不先上網做點功課,何以非到現場浪費觀賞時間認字? 還有一次觀賞乾隆三希堂珍藏的「快雪時晴帖」,也因為人多、移動緩慢。「快雪時晴」只是兩行多的小條幅,但前前後後有許多藏家的題詩讚賞,使小條幅乍見變成三公尺的鉅作。在我身旁的一位年輕女性,耐心隨著人龍逐漸往真跡移動,但就快到達真跡前、她竟失去耐性突然跳過、往下接著看。當時很想叫住她:「妳不是為了這幅嗎?快雪時晴在這裡!」或許她並未料到、大家排隊爭睹的竟是如此黯淡不起眼的小條幅吧。
這就是我們的藝術風潮嗎?我們的人文素養嗎?曾幾何時,藝術在拍賣市場可以賣得天價,藝術可以彰顯身份與品味,藝術沾染了許多世俗的功名利祿。但藝術的原汁原味卻可能消失了。
藝術的珍貴也許只在那份無用性、沒有目的性、沒有承載性。也因為這份無用與模糊,成就了藝術最直接的動人力量。什麼時候,我們可以更真誠地面對自己?可以更關心自己周遭的事物?也許就可以發現美一直都在、更不需排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