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53 一顆星星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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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頁面: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53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 '''關於跳舞,我說的其實是……''' == 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我剛剛跳完一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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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 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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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連續幾天,蒨掛在網路上。MSN的暱稱很消極。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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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要怎麼樣才不會痛?」、「走,不要回頭。」、「還要痛多久?」 | ||
- | + | 在這些暱稱後面,有一個神秘數字,標著30.31.32………42.43.44……。 | |
- | + | 我留意到,是一天增加一個數字。 | |
- | + | ||
- | + | 我猜,她處在某個極大的痛苦漩渦裡面,我不知道哪是什麼? | |
- | + | 我很擔心,忍不住敲了她。 | |
- | + | 告訴她,如果需要人說話,我一直都在,也非常願意陪伴與聆聽。 | |
- | + | ||
- | + | 她回我一個笑臉。 | |
- | + | 畫面靜止不動。 | |
- | + | 我不再打擾。我知道所有的悲傷痛苦都需要時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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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直到今天,蒨又上線。數字變成46。 | |
- | + | 她忽然敲我:「我一直哭,沒辦法停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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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那天,他們一起吃了早餐,男友送她去上班,兩個小時後,心肌梗塞,急救無效。 | |
- | + | 「我好痛,真的好痛,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沒有留下一句話,我要怎麼樣才能不痛?」 | |
- | + | ||
- | + | 他們交往多年,蒨今年三十歲,兩人是論及婚嫁的情感。今天是他離開的第四十六天,是她MSN暱稱上的神秘數字。 | |
- | + | 「我可以體會薇爸當年的心情了,薇,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薇爸當年是怎麼不痛的?」蒨問我。 | |
- | + | ||
- | + | 當年……。 | |
- | + | 當年是七年前。 | |
- | + | 我的二媽,老爸的第二個太太意外離開。蒨當時是我的工作伙伴,目睹我經歷驟然逝親的失心過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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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老爸是怎麼不痛的?我不敢問。只記得,每次走進那個空蕩蕩的大房子,那個二媽與老爸的家,我聽見,整間房子都在哭泣,低低的,隱隱的,空氣中的粒子輕撞著粒子,每顆粒子都有一滴眼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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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房子很冷,失去一個人,像是失去全世界的溫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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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客廳裡有大面潔淨的落地窗,陽光卻在窗外徘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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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我打開窗,高樓的風踉蹌跌進來,嗚嗚咽咽。窗簾吹起,陡然翻飛,如飄揚的招魂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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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摺不完的蓮花座,聽不盡的誦經聲,拉不回老爸急速消落的體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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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痞子老爸不再意氣風發。默默癱在客廳,動也不動。 | |
- | + | 我在一旁什麼也不能做,上市場買菜做飯,在廚房洗洗切切,蘿蔔的花紋像靈堂上一朵朵安靜憂傷的葬花。 | |
- | + | 嘩啦啦的水流聲在耳邊喧囂,我還是一直聽見,房子在哭。白天黑夜,黎明星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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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事情發生的當天,老爸站都站不穩,想隨著二媽去。 | |
- | + | 奶奶在一旁,撐著他,靜靜地說了一句:「在我面前,你不能說這樣的話!」 | |
- | + | 爺爺走的時候,奶奶很堅強。二媽走了,奶奶希望老爸也堅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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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就這樣,七年過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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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幾天前,老爸剛去大溪探望二媽回來。她的骨灰安放在很好的位置,山明水秀。 | |
- | + | 陪老爸去的,是老爸現在的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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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要怎麼樣才能不痛? | |
- | + | 《西雅圖夜未眠》失去愛妻的湯姆漢克說:「每天早晨離開床鋪,我會提醒自己要記得吸氣與呼氣。過了一會,我就可以不用再提醒我自己要呼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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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悲傷的時候是一種身心分離的狀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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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身體在做什麼,心裡可能都不清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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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心裡知道身體該去做什麼,身體又往往做不到。可是日常生活全然失能,心裡也不會好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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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但是,每天如常的吃飯走路睡覺,心中不明白的疑惑仍是揮之不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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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為什麼走了?為什麼離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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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為什麼早上還一起吃早餐,晚上他已經消失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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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像在沙灘上握起一把沙,上一秒明明還在手中,為什麼這一秒手心是空的?沙的觸感還在,明明還溫溫的啊!可是沙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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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病失親有心理緩衝期,意外驟然逝親,是那麼措手不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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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帶走他?為什麼留下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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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我比較好,留我下來好好活著?還是我比較壞,留我下來承受悲傷?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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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走的人走了,雲淡風清,但留下來的人,要怎麼活下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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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人說,對親人的思念如同一條風箏的線,抓住它,魂魄就不能去投胎,所以放手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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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人說,痛痛快快想念吧!肆無忌憚的哭吧!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悲傷就過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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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無論怎麼失序,狂亂的日子終有一天要過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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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哭哭痛痛,一步一步,一點一滴,把悲傷收拾好,人生還是要繼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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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爸探望二媽回來的中午,是我們家族聚餐,老老少少熱熱鬧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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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姑姑笑著夾了菜在我碗裡:「吃!吃!過了一年,又長一歲,嫁不嫁啊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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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老爸還單身,我哪裡敢嫁啊?」我扒著飯,胡亂回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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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二姑姑也答腔:「乾脆妳跟妳爸,大家喜事一起辦一辦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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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痞子老爸馬上抗議:「這樣我很忙耶!又是新郎又是主婚人,又要結婚又要主婚,哪裡忙得過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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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八十五歲的奶奶在旁邊睨了老爸一眼:「真是胡說八道!」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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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望著老爸,想著剛剛他在大溪為二媽上香,一年一年,清明過年祭日。我不敢問老爸,後來,你是怎麼不痛的?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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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爸摸著老狗皮皮,「皮皮啊!你要活久一點啊,我三個老婆沒有一個跟我超過十七年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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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老爸的第三個伴,算是三媽,她在旁邊吼起來了:「喂喂喂!老鬼!我可沒說要伺奉你那麼久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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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痞子老爸和三媽向來愛鬥智鬥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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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覺得,這樣,很幸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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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也許我們要的幸福也不過就是,早上起床說早安的人,還能夠一起說晚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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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愛跟你鬥嘴的人,下一秒還能反擊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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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杯子沒洗、牙膏沒擠好,嘮嘮叨叨的話語討厭死了明天還能再聽一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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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能這樣,就夠了!就夠幸福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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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三媽抓了一顆棗子,遞過來,眼神有意地望著我:「早生……。」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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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趕忙揮手,「別!別再催啦!我的姻緣都被你們上一代用完了啦!」我求饒似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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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對啦、對啦!我做人不成功,做不成阿公啦!」老爸又耍痞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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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要怎麼樣才不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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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當下一個季節來臨,下一朵花綻放的時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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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也許我們就會知道,花開的時候,懂得珍惜。花落的時候,明白這是生命的必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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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不用科學的知識去理解生命的週期,開始學習用智慧去體悟生命的無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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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還不知道怎麼面對死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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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果最大的世界是宇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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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願意這麼去思考,雖然我們不屬於同一個人間,但仍屬於同一個宇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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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上與人間,都包含在無盡的宇宙裡,我們還是身處同一個時空中,只是彼此站得距離比較遙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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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天上與人間,不過是一顆星星的高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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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無助的夜晚,抬起頭,看見夜空的星星,有一顆就是他在的方向。溫柔地,光亮地,守護著我們。 | |
+ | (轉載自於皇冠雜誌2010年4月號薇薇的《暖生活》專欄) | ||
- | 編按: | ||
- | + | 編按:劉中薇 布落格 http://tw.myblog.yahoo.com/tell-vivi | |
在2010年4月21日 (三) 14:42所做的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53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一顆星星的高度
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連續幾天,蒨掛在網路上。MSN的暱稱很消極。
「要怎麼樣才不會痛?」、「走,不要回頭。」、「還要痛多久?」
在這些暱稱後面,有一個神秘數字,標著30.31.32………42.43.44……。
我留意到,是一天增加一個數字。
我猜,她處在某個極大的痛苦漩渦裡面,我不知道哪是什麼?
我很擔心,忍不住敲了她。
告訴她,如果需要人說話,我一直都在,也非常願意陪伴與聆聽。
她回我一個笑臉。
畫面靜止不動。
我不再打擾。我知道所有的悲傷痛苦都需要時間。
直到今天,蒨又上線。數字變成46。
她忽然敲我:「我一直哭,沒辦法停止……。」
那天,他們一起吃了早餐,男友送她去上班,兩個小時後,心肌梗塞,急救無效。
「我好痛,真的好痛,沒有見到最後一面,沒有留下一句話,我要怎麼樣才能不痛?」
他們交往多年,蒨今年三十歲,兩人是論及婚嫁的情感。今天是他離開的第四十六天,是她MSN暱稱上的神秘數字。
「我可以體會薇爸當年的心情了,薇,你可不可以告訴我,薇爸當年是怎麼不痛的?」蒨問我。
當年……。
當年是七年前。
我的二媽,老爸的第二個太太意外離開。蒨當時是我的工作伙伴,目睹我經歷驟然逝親的失心過程。
老爸是怎麼不痛的?我不敢問。只記得,每次走進那個空蕩蕩的大房子,那個二媽與老爸的家,我聽見,整間房子都在哭泣,低低的,隱隱的,空氣中的粒子輕撞著粒子,每顆粒子都有一滴眼淚。
房子很冷,失去一個人,像是失去全世界的溫度。
客廳裡有大面潔淨的落地窗,陽光卻在窗外徘徊。
我打開窗,高樓的風踉蹌跌進來,嗚嗚咽咽。窗簾吹起,陡然翻飛,如飄揚的招魂帆。
摺不完的蓮花座,聽不盡的誦經聲,拉不回老爸急速消落的體重。
痞子老爸不再意氣風發。默默癱在客廳,動也不動。
我在一旁什麼也不能做,上市場買菜做飯,在廚房洗洗切切,蘿蔔的花紋像靈堂上一朵朵安靜憂傷的葬花。
嘩啦啦的水流聲在耳邊喧囂,我還是一直聽見,房子在哭。白天黑夜,黎明星子。
事情發生的當天,老爸站都站不穩,想隨著二媽去。
奶奶在一旁,撐著他,靜靜地說了一句:「在我面前,你不能說這樣的話!」
爺爺走的時候,奶奶很堅強。二媽走了,奶奶希望老爸也堅強。
就這樣,七年過去了。
幾天前,老爸剛去大溪探望二媽回來。她的骨灰安放在很好的位置,山明水秀。
陪老爸去的,是老爸現在的伴。
要怎麼樣才能不痛?
《西雅圖夜未眠》失去愛妻的湯姆漢克說:「每天早晨離開床鋪,我會提醒自己要記得吸氣與呼氣。過了一會,我就可以不用再提醒我自己要呼吸……。」
悲傷的時候是一種身心分離的狀態。
身體在做什麼,心裡可能都不清楚。
心裡知道身體該去做什麼,身體又往往做不到。可是日常生活全然失能,心裡也不會好起來。
但是,每天如常的吃飯走路睡覺,心中不明白的疑惑仍是揮之不去。
為什麼走了?為什麼離開了?
為什麼早上還一起吃早餐,晚上他已經消失了?
像在沙灘上握起一把沙,上一秒明明還在手中,為什麼這一秒手心是空的?沙的觸感還在,明明還溫溫的啊!可是沙呢?
重病失親有心理緩衝期,意外驟然逝親,是那麼措手不及。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帶走他?為什麼留下我?
是我比較好,留我下來好好活著?還是我比較壞,留我下來承受悲傷?
走的人走了,雲淡風清,但留下來的人,要怎麼活下去?
有人說,對親人的思念如同一條風箏的線,抓住它,魂魄就不能去投胎,所以放手吧!
有人說,痛痛快快想念吧!肆無忌憚的哭吧!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淚,悲傷就過去了。
無論怎麼失序,狂亂的日子終有一天要過去。
哭哭痛痛,一步一步,一點一滴,把悲傷收拾好,人生還是要繼續。
老爸探望二媽回來的中午,是我們家族聚餐,老老少少熱熱鬧鬧。
大姑姑笑著夾了菜在我碗裡:「吃!吃!過了一年,又長一歲,嫁不嫁啊妳?」
「我老爸還單身,我哪裡敢嫁啊?」我扒著飯,胡亂回著。
二姑姑也答腔:「乾脆妳跟妳爸,大家喜事一起辦一辦啦!」
痞子老爸馬上抗議:「這樣我很忙耶!又是新郎又是主婚人,又要結婚又要主婚,哪裡忙得過來?」
八十五歲的奶奶在旁邊睨了老爸一眼:「真是胡說八道!」
我望著老爸,想著剛剛他在大溪為二媽上香,一年一年,清明過年祭日。我不敢問老爸,後來,你是怎麼不痛的?你是怎麼走出來的?
老爸摸著老狗皮皮,「皮皮啊!你要活久一點啊,我三個老婆沒有一個跟我超過十七年的!」
老爸的第三個伴,算是三媽,她在旁邊吼起來了:「喂喂喂!老鬼!我可沒說要伺奉你那麼久啊!」
痞子老爸和三媽向來愛鬥智鬥嘴。
我覺得,這樣,很幸福。
也許我們要的幸福也不過就是,早上起床說早安的人,還能夠一起說晚安。
愛跟你鬥嘴的人,下一秒還能反擊你。
杯子沒洗、牙膏沒擠好,嘮嘮叨叨的話語討厭死了明天還能再聽一次。
能這樣,就夠了!就夠幸福了!
三媽抓了一顆棗子,遞過來,眼神有意地望著我:「早生……。」
我趕忙揮手,「別!別再催啦!我的姻緣都被你們上一代用完了啦!」我求饒似的。
「對啦、對啦!我做人不成功,做不成阿公啦!」老爸又耍痞了。
要怎麼樣才不痛?
當下一個季節來臨,下一朵花綻放的時候。
也許我們就會知道,花開的時候,懂得珍惜。花落的時候,明白這是生命的必然。
我們不用科學的知識去理解生命的週期,開始學習用智慧去體悟生命的無常。
我還不知道怎麼面對死亡。
如果最大的世界是宇宙。
我願意這麼去思考,雖然我們不屬於同一個人間,但仍屬於同一個宇宙。
天上與人間,都包含在無盡的宇宙裡,我們還是身處同一個時空中,只是彼此站得距離比較遙遠。
天上與人間,不過是一顆星星的高度。
無助的夜晚,抬起頭,看見夜空的星星,有一顆就是他在的方向。溫柔地,光亮地,守護著我們。
(轉載自於皇冠雜誌2010年4月號薇薇的《暖生活》專欄)
編按:劉中薇 布落格 http://tw.myblog.yahoo.com/tell-viv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