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62 【極短篇小說第三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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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62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0年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極短篇小說第三名】應該
應該
醫學一 洪庭澤
冬陽澹澹，視野模糊一如隔著被輕輕擾動了的水面，安詳同一朝不應存在於現代都市的早晨。突然有一絲絲聲音滲入如此平和，身邊有人，一張一合的嘴讓她像極了魚。是小敏，他的同學。而他，李紀朋，今年高二，正往學校的方向走去。他眼神慵懶，雙耳半閉，但幾個破碎的字句還是鑽入耳裡，告訴他一個好像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的事實：阿諼，死了。
平整的制服、嶄新的書包還有對於未來的徬徨感，剛要升上高中的紀朋一項不缺。開學前幾個禮拜，偶爾在路上或者在公車捷運上，看到同樣背著書包的莘莘學子，他會給他們一個心照不宣的淒涼笑容，但是往往對方無以為報，有人低下了頭繼續背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單字、有人撇過了頭想去確認他微笑賦予的對象，只是更大多數人臉上帶著的是木然甚至厭惡的表情。於是，他放棄了。他不明白這世界。
記得剛開學時老師要他們上台自我介紹，紀朋站在講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記得今天早餐分別吃了半條白吐司還有半罐巧克力醬，他緊張到全身被汗水浸濕。他無法忍受台下的同學老師臉上所掛著的憐憫以及嘲笑，一股氣衝破了喉頭，他的自介，只有他下台前的訕訕一笑，還有一聲飽嗝。
阿諼？紀朋的腳步頓了頓，小敏從一開始就不曾停下她的嘴巴。
陳宜諼，她是高二才轉過來的吧？志朋只記得他被全班因為打嗝事件嘲弄一段時間後看到一雙清澈的眼神，那段時間多長，他記不得了，只記得足夠讓他忘記那無數陌生人對他笑容做出詭異的反應還有表情。志朋又對她笑，她也對他笑。
一次段考之後，座位大搬風，宜諼那時坐在他左手邊，靠窗的位置。紀朋到現在依稀記得如果風從窗外吹來，那混著洗髮乳、沐浴乳、衣物柔軟精還有一點幽香的味道。他們很少說話，也不傳紙條，但是只要眼神一對上，他們就笑。那種笑超越認同，是最深沉的了解，卻又有股恨恨的哀傷參雜其中。
值日生是輪班制的，兩個人一組，按座位分，放學後要留下來打掃完才能離開。窗外喧嘩、窗內寂靜，是秋天。夕陽把教室內染出一種古代風情，兩個人默默掃著地。當紀朋背起書包要走，注意到宜諼正拉起袖子看著她的左手腕。「現在快五點半了。」志朋指了指教室前掛著的圓形時鐘。沒有回答，連頭都未曾抬起，這樣冷漠徹底動搖了他，原來一切還是場騙局，當他衝到宜諼面前要指責她的狠毒。他愣忡。十數條血痕交錯，一條條像極了蜈蚣，它們攀爬在身上的那種麻癢很快擊潰了紀朋。「很恐怖嗎？其實每一條都有故事的…」宜諼開始指著每一條疤，訴說一段段令人傷心的往事，有她父母、朋友甚至還有很多不認識的人。紀朋聽著，心裡難過，但他還是無法否認胃腸絞痛作嘔的感覺，都是蜈蚣害的，他暴怒的想著。「而這一條…」宜諼又把袖子往下拉了一點，說：「是你對我微笑的那天所劃下。」
那不是可憎的蜈蚣，而是鑲嵌在皮肉下隱晦著的長條紅寶石，紀朋好不容易停止反胃，站直了身子。「那裡神經多，不痛？」紀朋問。「一開始，後來也就不痛了。」很輕鬆的語氣。「尤其是最後一刀。」她補充。
「我想我快死了。」宜諼拉起袖子，把鈕扣扣上。「我竟然會為了記得留下痕跡。」然後是一個笑容，紀朋是看慣了的，卻突然發現那樣的宜諼，很遙遠。
「妳記得，我最後一次當值日生是什麼時候？」紀朋打斷了小敏，在他們快走到教室之前。小敏搖搖頭。紀朋對她微微一笑，把小敏凍在當場，然後逕自走入還略嫌空蕩的教室。
不知是什麼時候，旁邊的座位已有人補上，班上沒有任何空缺。也不知道從何開始，又對很多人露出那種微笑。老師在台上講著課，窗戶因為寒流來襲而緊掩。於是，他的笑變質得只能遺落在自己的臉上。
宜諼，死了。失血過多吧？像是句玩笑話。
應該能說是一種寂寞。或許是一個不應該存在的秋天傍晚，又或許是一個不該露顯的笑容，這樣的寂寞，早已闃然成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