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80 【醫學與人文】醫學的隱喻
出自KMU e-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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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本校校友 江自得醫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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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當代美國文壇最重要的文化評論家與作家之一的蘇珊.桑塔格( Susan Sontag),在她的著作《疾病的隱喻,愛滋病及其隱喻》(Illness as metaphor AIDS and its metaphors )中指出,人類的身體在為疾病所苦之際,疾病本身卻被各式各樣的隱喻所糾纏。隱喻不是疾病真正的模樣,而是人們對它的想像。她說:「我的觀點是"疾病乃非隱喻",考量疾病最誠實之道是避開隱喻性的思考」。 | ||
- | + | 她在書中討論結核病、癌症、愛滋病。在歷史上,許多文學作品以及社會的論述中,對這三種疾病都富涵豐沛的隱喻。以癌症為例,桑塔格舉出林林總總的隱喻,如:癌症被想像成是壓抑感情所造成的疾病;某些罹患癌症的人成為被親友排斥、隔離的對象(即誤認癌症是一種會導致傳染的疾病);癌症被視為邪惡、卑賤的;癌症等同於死亡;結核病造成的死亡常被解釋為美麗的、浪漫的、熾熱光輝的,而癌症所致的死亡則永遠與美麗、浪漫、光輝沾不上邊;將某一政治事件或狀況比喻為癌,以暗示此一事件或狀況是徹底、完全地邪惡(如史達林主義被稱為癌)……..等等。這些隱喻讓人們對疾病產生誤解、偏見、歧視,許多病人在這些偏見與歧視中成為受害者。在書中,桑塔格雖認為隱喻性思考不可能完全去除,但人們應盡力剝除隱喻,讓疾病的真實面貌還原,讓疾病的種種迷思、恐懼成為歷史。而桑塔格本人在1975年間罹患乳癌,在與乳癌搏鬥的過程中,對瀰漫於人類社會的種種疾病隱喻提出批判。她之所以提出這種觀點,是站在做為一個病人的立場來思考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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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然而弔詭的是,在文學(尤其詩)創作上,這種隱喻卻是最常用的表現手法。卓越的隱喻是由豐富的想像力產生,且能擴大那被比喻的語言所造出的心象之領域,並因此而創造出敘述性語言所無法達到的新的經驗世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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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詩創作的經驗中,我常運用一些醫學意象做為隱喻。例如,「自從突變成一個癌細胞之後/你沉潛於生命的底層/逐日蓄積大量的陰謀/不久,你便發展成一股失控的情緒…..有時你掀起一陣狂熱/像法西斯的信徒/披著族群主義的外衣」(作品<癌>第一、三段,1992),以癌來隱喻存在於台灣社會中侵蝕社會穩定基礎的那些披著族群外衣的法西斯邪惡勢力。又如,「從左心出發/繞一大圈/回到右心/你仍是你/但已失去/擁有的氧氣//於是你又回到左心/再度出發去流浪/一生奔忙於/左右之間/一再地擁有氧氣/又一再地失去氧氣/你仍是你」(作品<紅血球>第二、三段,1992),以紅血球的一生,在左心與右心之間循環,一再地得到氧氣又一再地失去氧氣,隱喻一般人的一生何嘗不是如此,為生活奔波,汲汲營營於名利之間,總是在獲得一些之後又失去一些東西,最終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另如,「從你出生到老/心事愈積愈重/心機愈沉愈深/心臟愈張愈大/宇宙愈變愈小//而死亡的瞬間/心靜止/一切靜止/宇宙/便突然/放大起來了」(作品<心跳>第三、四段,1994),隱喻了人隨著歲月增長,慾望愈形擴張,因而使得自己的心胸與視界變得更狹隘,但在死亡的瞬間,一切灰飛湮滅,心靈世界便自然變得寬敞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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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做為一位醫者,我當然贊成蘇珊.桑塔格的主張,在面對病人時,應盡力揭開疾病隱喻的面紗,在面對醫學學術時,盡力避開隱喻性的思考。但做為一位文學工作者,一位詩創作者時,我必須回過頭來善加運用醫學的隱喻,甚至創造醫學的隱喻。這種角色衝突,在我的人生歷程中反覆重演,多年來,我在醫學與文學間四處流浪。而在流浪的日子裡,屢次讓我憶起罹患肺結核的莫迪里安尼的人體畫,在他狂熱燃燒的生命中,以大膽誇張、變形奔放的筆觸留下燦爛的生命軌跡。我想,或許藉由隱喻的追求所產生的凜然美感才是我該回歸的生命原點吧。(本文轉載自春暉出版社「漂泊~在醫學與人文之間」一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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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80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 醫學與人文 】醫學的隱喻
本校校友 江自得醫師
當代美國文壇最重要的文化評論家與作家之一的蘇珊.桑塔格( Susan Sontag),在她的著作《疾病的隱喻,愛滋病及其隱喻》(Illness as metaphor AIDS and its metaphors )中指出,人類的身體在為疾病所苦之際,疾病本身卻被各式各樣的隱喻所糾纏。隱喻不是疾病真正的模樣,而是人們對它的想像。她說:「我的觀點是"疾病乃非隱喻",考量疾病最誠實之道是避開隱喻性的思考」。
她在書中討論結核病、癌症、愛滋病。在歷史上,許多文學作品以及社會的論述中,對這三種疾病都富涵豐沛的隱喻。以癌症為例,桑塔格舉出林林總總的隱喻,如:癌症被想像成是壓抑感情所造成的疾病;某些罹患癌症的人成為被親友排斥、隔離的對象(即誤認癌症是一種會導致傳染的疾病);癌症被視為邪惡、卑賤的;癌症等同於死亡;結核病造成的死亡常被解釋為美麗的、浪漫的、熾熱光輝的,而癌症所致的死亡則永遠與美麗、浪漫、光輝沾不上邊;將某一政治事件或狀況比喻為癌,以暗示此一事件或狀況是徹底、完全地邪惡(如史達林主義被稱為癌)……..等等。這些隱喻讓人們對疾病產生誤解、偏見、歧視,許多病人在這些偏見與歧視中成為受害者。在書中,桑塔格雖認為隱喻性思考不可能完全去除,但人們應盡力剝除隱喻,讓疾病的真實面貌還原,讓疾病的種種迷思、恐懼成為歷史。而桑塔格本人在1975年間罹患乳癌,在與乳癌搏鬥的過程中,對瀰漫於人類社會的種種疾病隱喻提出批判。她之所以提出這種觀點,是站在做為一個病人的立場來思考的。
然而弔詭的是,在文學(尤其詩)創作上,這種隱喻卻是最常用的表現手法。卓越的隱喻是由豐富的想像力產生,且能擴大那被比喻的語言所造出的心象之領域,並因此而創造出敘述性語言所無法達到的新的經驗世界。
在詩創作的經驗中,我常運用一些醫學意象做為隱喻。例如,「自從突變成一個癌細胞之後/你沉潛於生命的底層/逐日蓄積大量的陰謀/不久,你便發展成一股失控的情緒…..有時你掀起一陣狂熱/像法西斯的信徒/披著族群主義的外衣」(作品<癌>第一、三段,1992),以癌來隱喻存在於台灣社會中侵蝕社會穩定基礎的那些披著族群外衣的法西斯邪惡勢力。又如,「從左心出發/繞一大圈/回到右心/你仍是你/但已失去/擁有的氧氣//於是你又回到左心/再度出發去流浪/一生奔忙於/左右之間/一再地擁有氧氣/又一再地失去氧氣/你仍是你」(作品<紅血球>第二、三段,1992),以紅血球的一生,在左心與右心之間循環,一再地得到氧氣又一再地失去氧氣,隱喻一般人的一生何嘗不是如此,為生活奔波,汲汲營營於名利之間,總是在獲得一些之後又失去一些東西,最終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另如,「從你出生到老/心事愈積愈重/心機愈沉愈深/心臟愈張愈大/宇宙愈變愈小//而死亡的瞬間/心靜止/一切靜止/宇宙/便突然/放大起來了」(作品<心跳>第三、四段,1994),隱喻了人隨著歲月增長,慾望愈形擴張,因而使得自己的心胸與視界變得更狹隘,但在死亡的瞬間,一切灰飛湮滅,心靈世界便自然變得寬敞起來。
做為一位醫者,我當然贊成蘇珊.桑塔格的主張,在面對病人時,應盡力揭開疾病隱喻的面紗,在面對醫學學術時,盡力避開隱喻性的思考。但做為一位文學工作者,一位詩創作者時,我必須回過頭來善加運用醫學的隱喻,甚至創造醫學的隱喻。這種角色衝突,在我的人生歷程中反覆重演,多年來,我在醫學與文學間四處流浪。而在流浪的日子裡,屢次讓我憶起罹患肺結核的莫迪里安尼的人體畫,在他狂熱燃燒的生命中,以大膽誇張、變形奔放的筆觸留下燦爛的生命軌跡。我想,或許藉由隱喻的追求所產生的凜然美感才是我該回歸的生命原點吧。(本文轉載自春暉出版社「漂泊~在醫學與人文之間」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