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06 尋尋覓覓話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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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清靜 人文e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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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尋覓覓話易安''' ==
== '''尋尋覓覓話易安''' ==

在2008年3月7日 (五) 17:54所做的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0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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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尋覓覓話易安

通識教育中心 李玲珠助理教授


…… 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也?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 李清照<金石錄後序>


偶購得數本上海古籍出版的巾箱本詩詞集。巾箱本是古人為了行旅時閱讀的方便,製作小巧,便於攜帶,類似時下的口袋書。但巾箱本用柔軟的宣紙印刷,使書冊舒捲自如,單置掌心便可閱覽,或坐、或臥、或掩卷、或沈吟……,順心隨性,比起精裝本的硬殼,巾箱本多了貼靠的溫度,知識也變得更平易可親。

舊曆年前,在高鐵車廂內享受巾箱本的方便,在熙來人往的過客中隔出一方清靜。握著李清照的《漱玉詞》,走眼至:「昨夜雨疎風驟,濃睡不消殘酒……,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如夢令>)車窗外,因為寒流來襲,列車行過彰化後,就是漫天陰霾、陣陣細雨。

「綠肥紅瘦」?現代都市的寸土寸金,一般人家都沒有可以栽植花木的庭院,也可以少些癡心憂慮吧。過年期間,藉著休養生息,讀完李清照的詞集與傳記,是開春最欣慰的一得。

一般人對李清照的印象多半停留在閨閣派,詞多感傷。但課堂上講易安詞時,一定先引領學生閱讀<金石錄後序>,一篇理解易安生平、詞心最重要的文章。這篇散文寫作於易安晚年,寫作緣起是為整理亡夫趙明誠編輯的《金石錄》。

《金石錄》雖然作者掛名趙明誠,實際是趙明誠與李清照結褵以來,共同蒐羅、校對、勘誤的作品;其中包含兩人共同的嗜好、對文化的熱愛、保存文物的慎重,也是在趙明誠死後,唯一留給易安堪可悼念的回憶(兩人沒有子嗣)。

<後序>中,易安記錄了趙明誠當太學生時,因為阮囊羞澀、將衣物典當,到相國寺挑選碑文佳帖、零食;攜回家中,夫妻倆對著金石文字咀嚼賞玩。記錄了有人持售唐代徐熙的<牡丹圖>,夫婦倆實在籌不出二十萬錢,只能忍痛將留置兩天的畫作奉還。記錄了因新、舊黨爭牽連,趙明誠罷官,夫婦倆回到老家「歸來堂」,以閱讀、比賽記憶為樂(先猜中某事記在某書某頁某行,即可以先飲茶);聰明強記的易安經常勝過趙明誠,得意之餘,甚至大笑到茶湯翻覆。所謂「甘心老是鄉」、「自謂葛天氏之民」,都足見兩人的深情蜜意、相知相惜,也是文學史上傳頌的佳偶。

李清照,字易安,出典於陶淵明的「審容膝之易安」,「歸來堂」亦出典於淵明的「歸去來兮」,是亂世中希望保有一方清靜的祈願。然而,淵明還有塊可耕之地以避亂世;但北宋末年,當金人持戈南侵、倉促逃難間,易安又怎料得「安」居如此不「易」?

徽、欽二帝被擄,北宋覆滅,王室南遷;顛沛流離中,趙明誠病逝,留給易安的物質只有雋刻兩人情感記憶與傳承志業的金石文物, 卻也是世俗眼中甚具價值的寶物;「懷璧之罪」,也讓易安吃足了苦頭。逃難途中,寡婦的無力與無奈,即使情感是:「且戀戀,且悵悵」,文物依舊免不了倉促中遺失,或遭人明搶、暗偷。易安寫作<後序>時,文物僅剩十分之一、二,貧病老苦間,再睹亡夫的題跋校勘,雖是「手澤如新」,現實中,摯愛卻早已是「墓木已拱」。李清照晚年流寓江南,面對國破家亡,憂國思親、悼文物之散逸、恐文化之不傳……,字裡行間滿是沈重的血淚斑斑。

特別是易安可曾改嫁一事,不僅成為當世的爭議,更是文學史上不少研究者曾費筆墨考證的疑案。改嫁與未嫁各自擁有不同的證據資料,考證的背後實際也隱藏不同的價值判讀。但和易安同時代的一些資料確實顯示,她約在四十九歲時改嫁張汝舟,而且後來以告官、離異收場(張汝舟頂替另一名朝廷同名的官員以騙取官職),她也因為這場官司而坐牢(當時法令告親人者,無論有罪無罪,亦需繫獄)。

但資料更顯示,李清照極可能是在重病中遭到騙婚,騙婚的目的還是為了她身邊僅存的金石文物。從易安不惜牢獄之災、挺身告官,亦見她為結束這場短暫騙婚的決心;但在理學昌盛,要求女子守貞的時代風氣下,易安也因為這個污點,落得「不終晚節」、「晚歲頗失節」的批評。桑榆晚年,有此遭遇,得此名聲,又何其不堪與悲慟!

李清照父親李格非,被稱為蘇門後四學士,政治立場偏向蘇軾所屬的舊黨,公公趙挺之卻偏向新黨。李清照嫁入趙家第二年,新黨得勢,趙挺之擔任尚書丞相,卻是李格非捲入元祐黨爭、被迫離京時刻;身為李家的女兒、趙家的媳婦,她曾寫詩希望公公營救父親:「炙手可熱心可寒」。外在環境與內在親情的夾纏,易安經歷了人情冷暖、處在夫家的尷尬與艱難,是初婚時已深刻走過的生命途程。即連與趙明誠最可紀念的「歸來堂」歲月,背景都是在黨爭牽連、夫婿被免職、陪同賦閑家中;表面安穩寧靜的喜樂中,仍然隱藏著沒有生育、可以被休棄的煎熬(古代「七出」首條)。

中年喪偶、「晚節不保」,瞭解易安的一生境遇,再讀她的名句:「唯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武陵春>)、「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戚戚……」(<聲聲慢>),絕不能僅視為一般小兒女的閨怨、憂鬱情懷。孤苦無依的晚年,易安還曾拒絕為秦檜之兄代筆為文,得罪當朝新貴,卻更見「貧賤不能移」的操守與襟懷。

然而,讀易安的<後序>,其中較少人提及、卻讓我最感動的文字是收尾的:「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人亡弓,人得之」(前、後兩個「人」字非指同一人,分別代表遺失者與新擁有者)。經歷如此多舛、屈辱的生命歷程,面對生命的最愛終成幻滅、曾經的最痛亦如飄風歇止,回復本質的孑然一身,是坦蕩、也是瀟灑,更是「也無風雨也無晴」(東坡語)。真真是千古才人一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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