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40 ＜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小說組第三名】《用餐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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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4年3月12日 (三) 14:58所做的修訂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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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40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小說組佳作】

菸蒂

醫學系 查志宏

菸點著了，白煙縷縷上升，像老煙槍心頭無法解開的結，悄無聲息地訴說他的故事。

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街道上只剩大學生在遊蕩，醫院停車場外聚集一群民眾，有的脖子上掛著斗笠和毛巾，穿藍白拖捲起褲管，披頭散髮在講電話；有的批著一件薄外套，蓬頭垢面、滿臉鬍渣，似睡非睡地蜷縮在板凳上，掩面啜泣；有的依偎在公車站，身邊擺著半個便當，似乎在等待什麼即將到來；然而，大部分的人是像阿邦一樣，嘴裡叼著菸，蹲在人行道上聊天、發呆。

「阿邦啊，你怎麼半暝睏未起，又走來這裡吃菸？你囝仔毋是才剛出院？」陪父親開刀住院的阿發，一眼就認出阿邦。

「伊就上吐下瀉，沒法度喫東西，瘦得像猴仔一樣，只好又送回醫院注射。」

兩人相視無言，只得再深吸一口菸，歎氣時，白煙連帶著心中晦氣一同吐出。

「怎麼這樣呢？出生時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弄成這樣？」打扮體面的上班族皺起眉頭問道，今晚輪到她照顧在浴室滑倒骨折的公公。

「別說啦！孩子不滿七個月就急著生出來，醫生說能獲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奇蹟？那醫生怎麼當的？害小孩子剛出生就一直住院！」那位上班族忿忿不平地問，不自禁用手輕揉微微凸起、孕育著新生命的肚子。

「話不能這樣說呀，我小孩那麼早產，醫生說不幸得到壞死性結腸炎，呃，那就是腸子會一直爛掉，醫生只好一直把壞掉的腸子切掉，切到後來啊，嘴巴都快直接和屁股眼接起來了。這孩子以後還會有多少麻煩啊！」

「你不要再追問啦，每個孩子不都是父母心肝肉？你不知道阿邦啊，為了這孩子受了多少苦？他老婆懷的是雙胞胎，兩個都早產，醫生說要住保溫箱兩個月，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啊！」工頭阿德在一旁解釋，他下午工地一收工，就趕來照顧長期洗腎的媽媽。

阿發搖搖頭接續說：「真正可憐呀！他大兒子花錢住保溫箱算幸運了，那小兒子搞什麼結腸炎的，出生頭一個月就開三次刀！把腸子塊切光了，現在被診斷成......什麼來著？」

「短腸症候群。」阿邦冷冷地回答。

「啊，對啦對啦！就是這個。」阿發洋洋得意地拍手。

忽然救護車的警笛呼嘯而過，原本熱絡的討論瞬間結凍，淒厲的警笛、凝結的空氣、冷酷的醫學名詞，在夜幕之下顯得十分詭譎。

「阿邦啊，那醫生怎麼敢讓你把小兒子帶回家養？」

「唉，總是要有脫離醫院，讓孩子獨立的一天呀。小兒子腸子短，消化不好，醫生交代要餵他特製的奶粉，那種奶粉簡直比雞精還貴喔！但是吃那個有什麼用，還不是吐得亂七八糟！他哥哥都比他高一個頭了，手臂比他的大腿還粗。」阿邦平淡地說，但仍忍不住把菸往地上一丟，腳一踩，菸熄了，心中憂愁卻尚未平息。

「那醫生有什麼辦法嗎？」

「醫生說他消化不好，要用注射營養比較快，但是不能光靠點滴呀，他一直找我討論裝設中央靜脈導管，說這樣注射營養針很方便，小孩子才能正常成長。但是......」

「啊，靜脈導管喔！那很恐怖唉，我先生就是這樣，醫生在他脖子開一個洞，把一條這麼粗的管子放進去，還在上面裝一個開關，每次要輸血，就要把蓋子打開......」一直沉默的李太太，一聽到中央靜脈導管，說得天花亂墜，在場每個人，隨著她誇張的手勢，心頭都是一陣糾結，只得吸一口手中的菸，化解緊張情緒。

「那醫生提出這個辦法，也是為你們好呀，你和你太太謹慎思考後，試著接納醫生建議吧！」

「我太太帶我大兒子和別人跑了！她一聽完醫生這樣說，就丟下病懨懨的孩子和我一個人......」阿邦再也撐不住，急怒攻心，雙腳一軟，滾到地上，倒在眾人當中嚎啕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中年男子從醫院走出來，臉色慘淡沒有表情，拿起打火機點了根菸。

阿發見他遠遠地走來，問道：「你的家人也住院吧？」

阿邦依稀聽見那男子哽咽的回答，便擦乾淚水，直起身來，也點了根菸。

夜晚的醫院外，看不清彼此的長相，正適合暢所欲言。

菸，燒不盡，淚水，就流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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