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87 【2011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首獎】震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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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11年10月20日 (四) 15:55所做的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8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1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首獎】震外
震外
牙醫二 周禹含
遠綠的山一直靜著，彷若已經過了很久。
我們永遠也回不去的那個老舊年代，當世界剛開始爆動，我們像離水很遠的兩生類，還渴望初生的胎音，且一再重覆地唱：「No one wants to be themselves these days. Still there's nothing to hold on to but these days.」
我究竟為什麼厭倦，所有我們經歷和感覺的一切既普遍又渺小，除了和他人共同具備的哭笑能力，我一無所有。我現所擁抱的都是暫時性的，不屬於我的，放不下的，單一窄向的視線，除了一再複沓那些叨絮的情景，對於另一個視界別無他法。
我該如何忘記那些，並認知自已現在所處的環境、擁有的人，這世界如此單調，美的醜的事情都如此靠近足以引發我不必要的牽掛，新的記憶一層層疊上去總有一天會無法負荷的，但願印象能潔白如新換的床單但我不能。
地震來過很多次，也已經過了很久，那時我們一直在同一間教室，無法逃跑，你給了我很多次暗示，都被我忽略了。城傾了無法成就我們，便分開了。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也不再同你說話了。
真實的場景不斷在眼前更替，瀑布、茶園、海邊、星空、高山、教室、房間、酒館，對我而言就像風景畫一般真實而虛假，這些生活中可觸及的、旅行中到達的，我都不在裡面。我失去對世界的耐心。
幾個月前外婆住進你爸媽經營的養老院，母親要我打電話給你，相隔兩年的聯絡竟是因為這種原因。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去探望外婆，站在擠滿老人令我倍感窒息的餐廳之外，我看著園圃裡的蕃茄、草莓、花椰菜…一一被標示清楚地生長，其中一個孤伶伶的老人在走廊另一頭的空房間獨自吃著，餐廳裡的老人依健康狀況不同吃著不一樣的飯、粥、糜狀物等等…，外公一口一口地餵食外婆，我們都在一旁看著。午飯過後看護人員一個接著一個把輪椅上的老人推回各自的房間休息，天氣還冷，密室般的小房間裡各擠了六個老人，你安慰我：這裡的環境已經不差了，看護們也會照顧得很好的。
不到一個月外婆還是走了，也是隔了很久之後我才想到要告訴你這個消息。公祭當天會場擺滿了花，花尖上擠滿未息的靈魂，在凋謝的時候盛開，盛開之後銷滅。我不知道怎麼說明，種種儀式行程背後，一如你我的迴避和沉默之中，隱藏多少無聲的衝突。
然而我總是在夢中見到你，任憑我單方面對你的想像與情感漫延擴散，就要吞掉我現在的生活。我們擔心的事終究發生，像被標定相反的磁場，所有人除了我都在門外。門只是門，沒有方向，也無所謂跨越。一天之中諸多意外的擦傷使我無比睏倦，歷經光影的欺騙、噪音摩擦過街道轉角、背著書包的高中生在沙塵暴中無聲隱去、你看見我，在積雲密布的夜空……
原來是這樣接近爆炸的力量把你引向我，在年輕的橫衝直撞裡，你是高溫的流星，只有在不穩定的氣層間才摩擦發光，那樣刻烈未知的力道引領我的愛走向極致，像女巫調製多時的藥水，滾成分秒變幻的噴泉，每一種物性都沒有絕對的量度，神祕而致命。我們安居於兩極之間薄如蟬翼的分界，日夜不明、動與靜、燥與鬱、哭笑、穩定與崩毀，過多亂度的拉扯使我們瘋狂失序地陷入混沌的漩渦。
在我的海，甜膩的浪退潮，所有的貝殼都拒絶我的說法，許多人來過就好像根本無人經過。無人經過那些錯落的腳印，即便你再小心翼翼也無可避免踩傷自己。那個我靠近你的窗邊可望見的美好已黯然褪色，唯獨目光偶爾還朝向那裡，像亡魂徘徊墜身的閣樓，迷戀殉道瞬間發亮的自己......。都無法重新來過了。在下一個渡頭，我將錯過每一艘船的命名，遺失呼喊的聲音一如遺失雙腳走向你......，而你將朝我走來，當我背對你。以一種不平衡的狀態被風吹離自身，走離翻覆的車痕，蘸滿淚水的字跡，直到不再為你哭泣直到千迴百轉的日光盡頭，忽然焦灼地遇見你，而你不在那裡。在你之外，我終於變成自己。閃電像窗簾倏地拉開一座無人森林。
那都是底限了，我幾乎不再去想念生命中遺失的太多愛人動物，不在新置的土壤裡安份發根，只任憑你的溺愛去放縱向黑暗墮落的天賦。向愛傾斜到一個將倒未倒的臨界，除卻所有庸俗的可能，唯你最接近上帝的命名，但你仍屬於他們之中，在我之外，如此美好，如夢幻泡影。
山巒在眼前靜著很久很久，地震彷彿沒有來過，那些不可能重來的、傷痛著的、拉扯的、也就沒有必要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