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92 【電影之旅】虛擬與實境──漫談電影的閱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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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92期  一方清淨 人文e館



【 電影之旅 】虛擬與實境──漫談電影的閱讀(上)

通識教育中心 李玲珠助理教授


鏡花水月,是有趣的生命經驗。

對鏡觀花、臨水照月,曾經的真實擁有可以瞬間幻滅,虛擬的舞台也可以搬演真實的戲碼。人說看戲的是傻子,因為對著「虛擬」的屏幕狂喜、憤怒,甚至落淚,都是真實的生理反應;即便離開屏幕,觸動心弦的畫面與動人的音樂旋律,依舊令「傻子」回味無窮。

擁有如此虛擬魅力的藝術,大概非電影的「實境」莫屬。被稱為第八藝術的電影,是現代的鏡花,是科技化的水月。

在我的閱讀經驗中,帶給自己最有感覺、最深邃的思考,能同時激盪感知與理知的,往往是文學、藝術作品,而非理論性的哲學專著;甚至許多哲理的真實印證,終究靠文學藝術提供的豐富經驗與細節,才將哲理真正內化。

私心以為,最好的文學家、藝術家,也必得是最好的哲學家。

電影是我的哲學書;一部可以快速讀完,卻終身思索的立體書。

童年的電影閱讀

童年,那個台灣普遍不富裕的年代,沒有網路,沒有DVD等家庭性播放影片的設備;打開電視機,轉來轉去,還是只有三個頻道──台視、中視、華視。電影對一般民眾而言,是必須走出家門的正式性娛樂;看電影,經常懷抱著朝聖的心情。看電影,也經常成為男女交往的重要指標──答應進電影院,表示情感加溫了。

記得,大約每隔半個月,村裡辦公室就會廣播,通知全村星期六晚上將播放的電影。

星期六晚飯過後,男女老幼各自提著小板凳,聚集到籃球場,就是一場免費的露天電影。看電影,也看風吹過、輕輕晃動的屏幕,有時抬眼望望頭頂上一圈的蚊子飛舞,偶爾夾雜著打蚊子的巴掌聲。

舊式的放映轉盤發出咯咯聲響,放著放著,經常遇到畫面突然不見了。有時是第一卷放完了,要換另一卷;有時是膠捲斷了,又有時是燈泡燒壞了;總之,大家也習慣了隨時出現的狀況。

如果遇上正精彩的畫面,只聽到眾人同聲的嘆息,然後理解地回頭望望放電影的人。如果時間稍長,有人望著星空,有人閉目沈思,有人天南地北地聊,三姑六婆則把握時間散佈消息、或打聽新的八卦。孩童更可以自由選擇聆聽哪一圈的談話,兜一圈就大概掌握村裡的最新情資;或可以鑽到器材處,觀看修理的過程。等電影恢復正常放映,大夥兒默契地再回到虛擬畫面,自動地接續中斷的劇情。

記得有一回,播放到一半,天空突然飄雨,只見人群四下奔躲,小板凳就成了遮雨的工具;籃球場空蕩蕩的,只剩下放電影的人狼狽地收拾器材,屏幕在風雨中飄盪,更顯得冷清無助。

如果遇到廟會大型的酬神活動,就更熱鬧了。有時電影之外,還有歌仔戲、布袋戲同時演出,觀眾可以隨時「跑台」:從電影跑到歌仔戲,再轉到布袋戲;從古裝跑到時裝,從前台跑到後台;或者跑到旁邊的枝仔冰、烤香腸、彈珠台。視覺、聽覺、味覺、嗅覺的同時享受,全方位的觀賞經驗,也是現在坐在冷氣房、固定座位上的電影院裡無法感受的。

童年的觀影經驗,彷彿一幕幕無聲的畫面,從腦海中迅速閃過。但從鍵盤將畫面轉到電腦螢幕時,只剩下一個個標楷體;現代化的特徵──典型、規格,整齊、乾淨,相對於遙遠的記憶,熱鬧、混亂中卻多點溫度吧。

戲院與華那威秀

童年因為個子瘦小,看了許多場免費電影。

假日跟著鄰居小孩,再跟著進戲院的大人們入場;從坐車到進戲院,完全免費,記得一直看到了小學四年級。

從前稱電影院為戲院,因為不完全只播放電影,偶爾也有其他演出,如歌舞、雜技團,但仍以電影為主。

早期戲院多是木頭椅子,硬硬的椅背、冷冷的椅面,但看電影的人潮確實比現在熱鬧多了。戲院門口賣許多小吃,最常被帶進戲院的除了飲料外,多半是瓜子、花生等零食;所以隨著電影放映,也經常聽到嗑瓜子、剝花生脆脆的聲響。散戲時行過走道時,也經常踩出喀疵、喀疵,瓜子、花生殼的碎裂聲。

偶爾還可以看到灰色的大老鼠迅速竄過走道,一邊看電影,一邊又擔心老鼠穿過腳畔;雙腳偶爾抬起、前後左右地晃動,就成了看電影時的運動。

舊式戲院沒有對號入座,也不清場,因此不必在意遲到;一場結束再接下一場的開頭,還是完整的一齣戲。接上了,同伴還會提醒「看過了,走吧。」如果意猶未盡,就接著再看一場,戲院是最可以打發時間的場所。散場時,也偶爾見到流浪漢倒臥在椅子上,戲院又成為棲身的庇護場所。

童年的家就在環繞黃埔陸軍官校的山坡腳下,翻過山丘,就到了陸官。每逢校慶,許多慶祝活動讓平日不開放的禁地,多了自由進出的機會,免費電影也是活動之一。

有一回看完電影走到門口時,一聲清亮的「副班長」。抬眼,是一位戎裝筆挺的軍人,正納悶著。旋即忽然想起,是曾經因為演習在小二教室旁休息,卻和班上男生笑鬧、也和管秩序的我作對的阿兵哥。一年多了,意外地相遇,想告訴他:我現在是班長了!

還有一種免費電影,是救國團到學校播放的;打通三間教室,圍上黑色布幕,成了就地取材的電影院。曾經流行的抗日電影,大約都在陸官與學校看完的;對國家民族的認同,也在熱血澎湃的劇情中逐漸釀成。

隨著經濟起飛,家庭視聽設備的普及,進戲院看電影的人口大量減少,一家家戲院隨之倒閉或轉型,新的連鎖電影院誕生。

華那威秀,一個摩登的新名詞,結束了我舊式的電影經驗。

第一次踏進華那威秀,是參加蔡明亮<天邊一朵雲>首映會;帶著四位年輕的學生,一路上感染著他們的亢奮情緒、看到導演和演員的興奮尖叫,自己彷彿也年輕了十歲。

劃位、換票,看著票面上複雜的數字,實在弄不懂?連門口在哪裡都不清楚?只好跟著學生走。興奮的學生其實不知道,他們領著一位新世紀的鄉巴佬進城了。

後來才清楚華那威秀有那麼多廳,同一時段,消費者有許多部電影可以選擇,不像舊式戲院,一間戲院就一個廳、演一部電影。

華那威秀不准攜帶外食,販售的是略貴的爆米花與飲料,很美式。柔軟的地毯、厚實的沙發椅,座椅旁還設計了放置飲料的杯架,確實看得出企圖為消費者打造舒適的觀影環境。

但不知為什麼?腦海縈繞的總是童年簡陋的戲院與觀影經驗。(轉載自復刊《南杏》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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