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00 「慶祝e快報200期特別邀稿」競爭力與生命力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00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慶祝e快報200期特別邀稿」競爭力與生命力
競爭力與生命力
通識教育中心 李玲珠副教授
寶島歌王葉啟田的「愛拼才會贏」曾經傳唱於街頭巷尾，這首歌頗能展現台灣生命力的基調——競爭力；所以政府要拼經濟、拼觀光，大學則要拼世界排名、拼頂尖、拼卓越，學生則要拼英檢、拼證照……，但在如此打拼的氛圍下，我們究竟拼到了什麼？
這學期有兩次的課堂討論讓我感觸良多。一次是我問學生：「當理想與現實衝突時，你會選擇什麼？」我在高醫三個班、高師一個班都提出了相同的問題。結果是四個班一面倒，都選擇顧好現實、放棄理想，發言同學中只有一人選擇堅持理想。我不知道是否可以據此論定：學生果然非常具有現實競爭力，教育目標達成了。 另一次是學生提出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生命可以販賣，你願不願意減壽來換錢？帶討論的學生願意，他認為與其活得久卻生活清苦，不如用生命換取更好的物質，讓生活開心、享受。因此我請他開價，一年願意賣多少錢？
「一年一百萬！」我隨即問其他同學賣不賣？有原來不賣的同學心動了，也有覺得太便宜了、不賣！我繼續問：「如果一年五百萬呢？賣不賣？」、「一千萬」、「一億」……？我陸續看到心動的表情。也有學生表示如果還年輕又沒錢、可以賣，如果老了又有錢、就不賣。
每個價值觀的成形都需要時間、都有過程，所以不輕易下結論、不急著批判是人文應有的尊重；但當學生反問我的選擇時，我也誠實回答：「即使我又老、又病，我都不賣。」
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太容易想像了：一億元就買間帝寶豪宅吧（現在可能買不到了）。但當閉上眼睛睡覺時，豪宅還在嗎？睡在帝寶裡就能保證不做惡夢嗎？五百萬、一千萬可以買到什麼？表列一下就清楚了；更何況金錢未必買得到真情、健康、長久的快樂……，金錢能買到的物質太容易預測了。唯有生命無法預測，我喜愛生命的「遊戲」，面對種種無常的出人意表，真是太「刺激」了！我熱愛生命，因此發願要努力活到最後一秒鐘，看看還會有什麼狀況出現？當然也包括必然到來的死亡體驗。許多生命經驗都是新鮮的、無法複製，許多生命情感都是豐富的，包括悲傷、憤怒、失落等負面情緒；只要活著，就擁有一切生命的可能，金錢能買到的東西實在太容易預估了。 台灣生育率低落，許多父母怕養不起孩子；父母帶著孩子燒炭自殺，原因也多半是經濟困窘。我們的社會高度地將物質與幸福感、生命價值連結起來，許多人在喪失物質競爭力後越來越憂鬱沮喪，恐怕更是隱形的傳染病。然而，我們的國民平均所得已比四十年前、經濟起飛前高上幾倍？但我們的幸福感呢？台灣人，你快樂嗎？
我的童年是在台灣經濟起飛前度過的，那是個沒有電腦、芭比娃娃、手機、甚至彩色電視的年代，孩子們在田野、山林裡奔跑，自己開發各種遊戲，在地上畫線跳房子、摘葉子扮家家酒，也是快樂的童年！許多孩子穿不起皮鞋、許多制服都補丁過，哥哥穿過的留給弟弟，全家分食一顆蘋果，這應也是許多人熟悉的畫面。在那個物質極匱乏、避孕不普及的年代，養不起的孩子就送給別人養，卻從未聽過因為窮就帶著孩子燒炭。今日的台灣物質豐沛多了，人卻逐漸被物質豢養，教育主流不斷強調培養競爭力，但仔細檢視競爭力的背後是什麼？恐怕還是物質——找好工作、賺大錢、拼經濟、拼台灣之光……。當我們的年輕人「聰明」地體認現實的重要，認為理想不值得堅持時，我不知道是否還需要在課堂上說「人因夢想而偉大」、「築夢踏實」？如果年輕人認為生命可以販賣，我們這些老師努力強調的生命意義又還剩下什麼意義？學生的競爭力也許真的提升了，但生命力也正在流失、萎頓，沒有了生命力，競爭力的意義又何在呢？
被稱為香格里拉的不丹曾是全世界幸福感最高的國家，這個國民收入只有台灣二十分之一的「貧窮」小國家、竟有高達97％的國民認為滿足快樂，不丹現象曾經是許多經濟大國研究的對象。然而隨著全球化、拼經濟的腳步，不丹開始「富裕」了，七年後的今天，幸福指數卻只剩下41％。慾望是人類創造物質文明的主要動力，慾望確實可以製造許多幸福快樂，但無止盡、無限擴張的慾望也可以將人推向痛苦的深淵，究竟該如何善用慾望、而非一味被慾望控制？如今「不丹現象」更值得研究了。 我的老師寒假期間在中印邊境、被稱為聖境的貝瑪貴待了一個月，一樣是個物質極度匱乏的地方，但他轉述：大清早、溫度不到攝氏十度，許多小喇嘛卻是穿著短袖跟著他練拳。房間裡沒有桌椅，把鐵製垃圾桶翻過來就是椅子；室內只有五燭光的照明，依舊不妨礙許多喇嘛用功研讀經書、準備考試。聽著老師的敘述，反而讓我慚愧、警覺，我的生命力也可能因為過度依賴物質而流失；相對的，物質匱乏也可能激盪人類更原始、珍貴的本能，生命潛能的開發應該是更重要的競爭力。
日前至國父紀念館參加李森林先生的兩岸巡迴玉雕展開幕茶會。李老先生是好友的父親，今年73歲，兩年前曾因專注於玉雕藝術、過度勞累而病住高醫。茶會中李老先生首先介紹作品「重生」，創作觸發卻源自於燒炭自殺的新聞；作品以墨玉雕出樹幹、碧玉雕出兩枚新芽，以新生蘊含著生命的力量，想表達的是：生命並沒有我們想像的輕、甚至應該很有重量，希望人人都能珍惜生命。老先生另外提到玉料因為大量開採、勢必越來越少，因此他創作時會特意留白、不在玉料上進行任何雕刻，他要為後代子孫多留些玉料。同業笑他傻，因為這樣將減少利潤、不合乎商業競爭力；但李老先生的堅持卻是百年後的生命力，薪火相傳才是真正的競爭力。
高壓的現代社會已經有越來越多人不快樂、生病了，許多先進國家也開始思索是否應將幸福感置於經濟力之上？競爭力不應只停留在隨時都會幻滅的物質或與他人的比較上，「富裕」更不應以金錢的多寡、社會地位的高低作為唯一標準；不斷向外競爭攫取的生命透露的其實是心靈的貧困匱乏，如果心靈變成黑洞，再多的物質都難以填補。享受花開、鳥鳴的喜悅並不需要金錢或比較的競爭力，它只需要心靈淡定下來，讓生命力更充實安穩，幸福感也會隨如泉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