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58 【散文第三名】手汗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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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58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0年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散文第三名】手汗獨白


手汗獨白

藥研二 謝佳靜



打從發現自己會流手汗後,我便千方百計地不讓自己的手掌與他人碰觸。和朋友逛街時,我會將雙手插入口袋中;和心儀的人逛街時,我會雙手緊抓著包包,因為我不想讓對方覺得我無精打采,又不想讓對方趁時一把牽起我那濕潤地令人尷尬的雙手。

我生平第一次發現自己會流手汗,是在情竇初開的國中時代。

國中的我是個書呆子,連歷史科目這種社會科我都可以纏著老師問問題問上許久。那是個天氣陰熱的放學後,我一如往常在空無一人的教室中收拾著書包,因為問的問題太多,導致我問完問題時,校園已是過分的寂靜,放學時的吵雜熱鬧彷若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我靜靜地收著書包,然後靜靜地走向空無一人的校園停車場。

就在那裡,我看到了他,K。K是班上的功課倒數幾名、一般師生眼中的混混,但是我看到K注視著我的溫柔眼神,我不認為有著如此溫柔眼神的人會是個混混。那天下午,我濕潤的手掌與K的手掌碰觸上了,寂靜的停車場在我耳裡卻是莫名如此地嘈雜混亂。

悶熱的空氣使得我們倆的手掌間溼氣更甚,向來直脾氣的我按捺不住,直接將自己的手抽出K的大手中:「你有手汗嗎?」

K的臉忽青忽白,兩隻大手拚了命地往自己褲上擦,擦乾後仔細檢視大手的手掌,像是在看還有沒有殘餘手汗,卻再也沒有勇氣牽起我的手。我也舉起方才抽出的右手瞧,瞧見了掌中手紋與手紋中細細亮亮的汗點。流手汗的該不會是我自己吧?我暗暗心驚。

第二次將自己的手掌與別人的相貼,是跟高中時的H,H是個她。

自從發現自己會流手汗後,我再也不跟任何人有手掌上的接觸來往。即使從國中升上高中的女校已過了兩年,我依舊不改其性。在女校之前,我沒有想過女生之間也是可以發展出如同男女朋友間的情愫,直到我遇見H,我才終於深刻體會到那樣的情愫,是如此地自然而然、是如此地被社會所過度解讀與過度污名。

H在班上是個名列前矛、一般師長眼中的好學生,私底下卻常常邀約班上同學唱歌、翹課,甚至高二就偷偷騎機車上下學,是個又會玩又會讀書的天才。與H相較之下,我只有自嘆不如的份。

記得H第一次騎機車上學的那天,她神秘兮兮地向我說這個秘密。我很驚訝,我無法想像一個外表看來如此乖巧的學生,居然是個瞞著學校無照駕駛的無賴。「這有什麼大不了的阿?路上一堆婆婆媽媽也都無照駕駛阿!」H若無其事地說,被H這麼一說,我突然像被洗腦一樣覺得高二就無照騎機車也不怎麼樣了,因此便輕易答應H的機車兜風之約。

坐在H後座的我還是謹記著自己會流手汗這檔事,我謹慎地將自己濕潤的雙手緊抓在後座椅的扶桿。H見狀笑了笑,雙手抓了我的雙手就要往她自己腰上放,我一緊張,便無禮地拍掉她的雙手。

「我…我會流手汗。」我望著震驚、惱怒又疑惑的H怯懦地道出事實。我本以為H會要我馬上下車,或是就算沒把我趕下車,大概也只會摸摸鼻子把我送回家吧。但是H沒有,她聽完我訴說的事實後,還是只有笑笑,然後一如往常強硬地將我雙手握緊,而且是手掌緊貼手掌的那種。「……有手汗嗎?我怎麼沒有感覺?」H閉上眼、煞有其事地感覺好一陣子。

然後,我們兩個一起爆笑出來,在人來人往的馬路邊。從此,我不顧自己手上的濕潤,坐在她後座時,我總是緊緊抓住她的腰間。

第三次與別人的手掌緊緊相貼,是在大學時,與M。

那是在大三暑假,我剛結束三年戀情的那個暑假。那個暑假我整天在家猶如行屍走肉,幾乎已到了足不出戶的程度。後來M約我去看電影,我問是什麼電影,M也只是笑笑地不說。

結果M帶我去看的是面子(Saving Face),我很驚訝,無法相信一起生活這麼久、不知道我喜歡女生的M,居然會主動帶我去看一部關於女同志的電影。電影散場後,M牽住了我的手,我沒甩開她的手,靜靜地讓她牽著。她看起來緊張又尷尬,她摸了摸鼻、深吸一口氣後,對我說:「或許我還很不了解這方面的事,但是我還是要讓妳知道,不管妳做了什麼樣的選擇,我永遠支持妳。」

K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他讓我發現原來會流手汗的是我自己;H是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她讓我知道原來會流手汗也不是那麼地了不起;M是我生命中我最愛、也最愛我的女人,她讓我知道原來不管我在性向上做什麼樣的選擇,她都會在我身邊默默支持著我,而M是Mom的縮寫,她是我偉大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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