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90 【2011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第四名】心門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91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1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第四名】心門
心門
醫學一 王晉哲
我是墜落凡間的天使，我的母親常常笑著對我說。
雖然上天在我出生時開了個小玩笑，在我的心扉上掛上一道重鎖，將我深深地鎖在我內心的大「窄」院中，不讓我與社會正常地接軌，而那座屬於我和社會的橋樑似乎被那道鎖硬生生地砸毀了。
我的外表與一般正常的小孩沒有什麼不同，我有一雙深邃的瞳孔，可以看見色彩間的對話；我有個圓滾滾的臉蛋，彷彿遙掛天上的月圓，那由內透出的紅，好像康橋河畔那抹夕陽紅。我有靈巧的雙手，可以組裝玩具、剪紙花、摺紙飛機；我也有一雙勇健的腳，讓我可以和別人一樣奔跑玩耍、跳格子、踢足球。而我還有一顆澎湃的心，想與每個人分享，然而那顆心卻無法言語，也不願表達我腦中的指令，無法向世人傾述我的希望，亦包括我的父母。躺在父母親的懷中，原本應該擁有像太陽般溫暖的愛，和如同杜鵑護子的關懷，但對我而言，卻是蜂螫蟻咬那樣的痛苦難受。
於三四歲左右，正常的小孩子早該牙牙學語了，但是我卻只能像大舌頭般重複地哼哼啊啊，唯一說得清楚的僅有簡短的「我」、「你」、「他」，我說不出爸爸，更喊不出媽媽，彷彿有人中途偷走了從我腦袋發出的訊號。另外，我也嘗試著聆聽別人的話，但我的心老是與我作對，他似乎不願意我聆聽，嫌外面的世界太吵，關起了我的耳朵，因此，我無法與其他人互相溝通，我無法了解他們，他們似乎也無法了解我，當然也會誤解我。
父母親以為我是智能低落，導致我發展遲緩，非常難過，急忙帶我去做檢測，而後發現我是個「自閉兒」，無法與他人有正常的社交，只能孤獨地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裡徘徊。如此的精神疾患不僅造成我生活上的困擾，更是帶給我的父母最甜蜜的折磨。母親為了照顧我，辭去了她原本的工作，全程陪伴在我身旁，照顧我，如鳥兒哺餵幼子般細心地呵護我。在我「欲言又止」時，父母鼓勵我試著用眼神與他們對話，也嘗試用語言治療的方式，希望我能表達內心的吶喊，然而那條被上帝扯斷掉的線似乎沒辦法像碎紙那樣，用膠糊便能隨意黏復完整，它連了又斷，斷了又連，僅能讓父母從我殘缺的話語中拼湊出零碎的我，了解我對他們的愛及被愛的渴望。 含辛茹苦的負荷就像十字架壓在父母親的背上，壓得他們差點無法喘氣，也像磨刀石磨去了他們的歲月青春，然心靈上的痛，才是真正的折磨。
在學校，於教室裡，老師對我無端且「超然出眾」的行為感到頭痛，因為我會時常在地上翻滾、轉圈，藉此我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滿足感，瞬間大腦中分泌的腦內啡成分多到讓我快飛出九霄雲外，然而老師卻硬是阻斷我得到快樂的源泉，不肯讓我做同樣的事。此外，我會專心地盯著一樣東西，觀察入微，尤其是矮牆上那些有點斑駁的壁畫，有時我能聽到畫中孩子們的嬉戲聲、打鬧聲，以及花兒們的談笑聲。有時我也會重複說我覺得很有意義的名句，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不懂我的邏輯，反而不斷地嘲笑我，老師不願花時間理解我內心的想法，當然老師也絕對聽不到，因為我被反鎖在心中的城堡內。於同儕間甚至笑我是智障、低能兒，讓我無法融入他們。這般的痛苦與孤寂，絕對沒有幾個人能體會，因此我又在我的心扉外再加上了一道比先前更深更難解的鎖，封閉我與外界接觸的任何路徑。
然而，我卻有個超凡的稟賦，也許其他人很難想像，我能與色彩對話，欣賞他們的在油畫紙上的舞蹈，十分的燦爛、萬般的繽紛，他們的表演完全不輸給世界知名的舞蹈團－－雲門舞團。
在一次父母陪我去看的畫展中，那些絢爛繽紛的顏色在我的心中燃起了一盞又一盞希望之燈，照亮我的熱情，就像文森˙梵谷那幅黃的發亮的向日葵，如此燦爛冶豔的花，被從豐沃的泥壤中腰斬，置入陶罐中，在奄奄一息中仍努力地抬頭像我擺頭示意，而背後亮得令人目盲的白，正是向日葵展現他上未殆盡的溫暖與死神拔河的力量，瞬間我的熱情開始發揮它應有的本色。在夜裡，梵谷的星夜更是陪我進入夢鄉最好的夥伴，漩渦狀星海粗獷的藍，強烈的展現出夜的寧靜與舞動。而夏卡爾那如夢似幻的作品，讓色彩自由的揮灑奔放，激盪出許多美的火花，那似真非真的世界正與我的內心世界相互呼應，它在呼喚我，那個屬於藝術的世界。
漸漸地，那些深烙我腦海的那些色彩組合融鑄成一把鑰匙，開啟我心扉上的鎖的鑰匙，斑斕的色彩解放了內心裡囚錮已久、疲倦的靈魂，他逐漸甦醒了。此後我也大膽地揮去了長居心中已久的寂寞，拾起畫筆，拿著調色盤，試圖用五顏六色創造屬於我自己的語言，透過繪畫我了解自己，知道什麼叫做感覺，也讓大家了解我的世界，我塵封已久的孤獨世界。也藉由色彩搭起我與社會接合的彩虹橋。而原本單調的黑白人生也在我的畫中變得如此地多采多姿。
後來我學會了微笑，可以取代我難以溝通的障礙，每逢遇到人，我微笑以期盼他們能解讀我的箇中「笑」意。
在這場與自閉搏鬥的過程中，雖然一度遍體鱗傷，差點失去鬥志，讓父母心如刀割，但是就像歌曲中︰當穿越狂風暴雨之時，只要昂首挺胸，不要畏懼黑暗，風暴過後就是燦爛天空，還有那百靈鳥悅耳動聽的歌聲。如今，在畫中、於色彩裡我找到屬於我的世界，也透過畫作向世人傾述我內心的吶喊。
我不再是孤單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