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44 黃信恩校友「醫學路上的文學風景~我的醫事寫作」講座紀實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44期 活動回顧
黃信恩校友「醫學路上的文學風景~我的醫事寫作」講座紀實
心理系二年級 林冠翔
黃信恩醫師於5/13(二)中午在學習資源專區主講「醫學路上的文學風景~我的醫事寫作」講座,此次是他第五度回到母校演講,和大家分享在醫學的道路上,從文學角度所看到的世界並談到如何走到醫事寫作。信恩醫師說,其實國小時他非常不喜歡作文,每回老師出了作業他都要請媽媽打好草稿再照抄。直到國中才大逆轉,試著將自身的感受以文字傾訴,甚至投稿校刊。 之後就讀雄中的黃信恩首次投稿雄中文學獎即拔得頭籌,一種無形的鼓勵,讓他從此喜愛文學,開始閱讀文章與報紙副刊,書寫景物、親情和校園生活。而高三時期,黃信恩更以<血管迷宮>一文獲得全國文學獎,從此和文壇有了接觸。
畢業後到高醫念書,黃信恩醫師仍以寫作為樂,轉而追求更高密度的文字與繁複意象,那些城鄉差距、年少鄉愁的思緒,也讓他在筆下築起另一個世界,可以暫時遠離繁重課業的紛紛擾擾。一路上除了自我摸索,小說投稿後也曾受到出版社編輯的喜愛與指點,但這些文學方面的成就,在醫學和文學交錯的求學過程中,不少人問說:「文學會不會超越醫學?」兩條路重疊到底是加法還是減法?黃醫師略為堅定的回答:「在磨合之後,我學會不去在意外界的眼光與言論,因為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黃信恩的《游牧醫師》一書,是他經歷醫學生、見習醫師、實習醫師和醫官時期,一路上的見聞與感觸,第一部分是醫學生時期的創作。曾經去過很多不同的自修教室,也在高醫自修室待了這麼多回,再次循著記憶軌跡步入,還是可以感受到當年的青春歲月:
從高中聯考、大學聯考,到現今準備國考,我擠過各式自修教室:圖書館附設的、繳費會員制的、刷卡感應式的、男女分開的……,最難忘的應該是高中男校的自修教室,攪滿汗臭襪臭與鞋臭,全是浮躁的青春、放任的想望。或許自修教室是一座巨大的冰箱,終年的空調低溫,把求學歲月冷藏起來,保存一段段苦讀的滋味。當時間移轉,只要打開冰箱的大門,循著冰冷的溫度與氣味,我便能找到當年貯存的記憶,痛苦或歡樂,緊張或煩躁,以及那死不呼出的咳嗽聲。 ---節錄自《游牧醫師˙自修教室》
而每當期中考、期末考逼近,最不能忘記的就是和教授討要考古題以獲取一線生機,考古題就像是遺址,埋葬了當年的時事和氣味。
有時演練考古題,我會隱約看見一座沉睡的遺址,嗅見當年考試的氣味。老教授抽絲剝繭地將其靈魂與智慧,轉化為題幹,以四到五項的選項為葬品,一同葬在這場考試文明中。常常,沸沸揚揚的當年時事與議題也被葬在考題上,考古題於是有了年史的可讀性。---節錄自《游牧醫師˙考古題》
之後進入見習醫師時期,身為一個好的見習醫師,要最先學會,也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跟蹤。
身為見習醫師,你必須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跟蹤。這是一種害怕被忽略、被誤解的跟蹤,也是帶著討好、示勤、與求知慾的跟蹤。你必須藉這樣的跟蹤,向主治醫師暗示:你是存在的、不打混、不怠慢、不能被打低分的。你得跟好你的主治醫師,並攜帶紙筆、口袋書(要原文醫學用),進出診間,穿梭病房,牢牢尾隨,以學習如何看診、操作超音波、判讀影像、解釋病情。光纖的年代,醫藥資訊、醫師資歷檔案漸以平等的方式,供人複製下載。有時,我感到醫療是一種跟蹤關係,醫學生跟蹤臨床教師,醫師跟蹤病情,而聰明的病人,會以遙控滑鼠,檢視醫師論文發表量、細審進修經驗、搜尋相關病友說法,以評估成就,決定就醫,進行另一條跟蹤路線。---節錄自《游牧醫師˙跟蹤》
這時候大家也開始討論起了彼此的未來,當有一天我們不做醫師了,我們該去做什麼?其中有位朋友的表演慾很強,每當演戲他總愛演主角,於是我跟他說,如果你去組個地下劇團,我會幫你編劇!
我們陸續談了直銷、時薪伍佰元的家教、街頭賣藝、組地下劇團(我的朋友熱衷演戲,我熱衷編劇)、替醫學院製作標本……,才發現醫生脫離醫療,其實很悲哀,學問過於龐大,技術過於精細,世界的手法與招數,如此繁亂又陌生。醫生游刃市井的伎倆,或許只是在診所外的經歷欄寫著:曾任○○醫院「醫師」(可能是短短一年的實習「醫師」),或○○醫院「醫師主治」(這和「主治醫師」絕對不同)。---節錄自《游牧醫師˙副業》
來到實習醫師階段,學校教導我們證據會說話,但在醫院我看到了科學與迷信兼容並蓄的文化。
所以,諧音是一種人類無法戒斷的遊戲,它擁有神秘未知的隱喻,讓祝福與咒詛並肩伸張。而我們都敗給了鳳梨,敗給了這種吉祥與厄運兼得的水果,在那一組致命結合的聲符與韻符中,衍伸無限恐懼。因此我明白在醫院裡,所有關於四的號碼,都會以一種不需解釋的方式消失,消失的四樓,消失的四號床。一切不需明說,因為生與死,良性與惡性,旺與不旺,科學與迷信,不過比鄰而居,並且在醫院各樓層,兼容並蓄。---節錄自《游牧醫師˙醫院裡的鳳梨》
每每有病人告訴我,在醫院看了很多次病都不會好,卻在宮廟的處理下好轉時,都讓我有些挫敗。
醫院裡總會流傳幾則鬼故事、靈異事件。場景可能是一間夜裡發出沖洗聲,卻無人使用的浴廁;或一座通往太平間,卻在夜裡不按選擇樓層開門關門的電梯;或一條改建中、無人通行的陰森走廊;或一間出事過的開刀房。 長官毫不客氣地掛電話,我腦中直想著待會該如何解釋。或許,有時醫療的對手不是細菌病毒,不是老化衰竭,而是流竄於認知裡,頑強而富於變妝的鬼魅、沾粘而無法剝除的信念,更多時候,是那片未能解釋的黑暗。---節錄自《游牧醫師˙醫院聊齋》
許多資深的前輩可以憑著知識和經驗去解釋病情,但對一位年輕的醫師來說,到底該怎麼辦?
對一位涉世未深的年輕醫師而言,解釋病情其實很難,它把科學的理性、自身的感性、命運的真實,做了藝術的傳達。這架構在客觀、真理、科學之上的醫學,許多時候卻很主觀。從糖尿病足嚴重度?清創與否?截肢時機點?癒後走勢?處處是主見,處處是推估。所謂的「經驗」,其實是一種預報,從已知的過去,推演未知的將來;而解釋病情就像演練一則颱風預報,預言著風勢、降雨、路徑、與災情,然後接受後續準確度的考驗。---節錄自《游牧醫師˙颱風預報》
我們實習時,就好像是一群遊牧民族,在不同科別學習,時間到了,就換下一個地點。
有一群人是醫院內的游牧民族,無任何歸屬的專科,這群人是實習醫師。 每個專科,每個護理站,彷彿都有自己的經緯度,自己的海拔,自己的民族性,過著自己的秩序。因此,學習知識技能的同時,也得摸索該科醫護人員的性情,不過等到摸熟圓滑之際,卻又是新一輪游牧週期。 ---節錄自《游牧醫師˙游牧醫師》
演講後段,黃醫師跟我們介紹了擔任醫官時前往南沙的獨特經驗。2008年1月下旬清晨的一通電話,讓他踏上前往南沙的征途。南沙太平島位於菲律賓的西南邊,經過兩天半慘不忍睹的軍艦生活,終於踏上了南沙的沙灘,沙灘上沒有富裕繁華的宣示,只有用漂流木彩繪而成的「南沙太平島」。島上沒有女人,也沒有居民,只有軍人、工人與樹林下淡去的故事。
我們沿著環島小徑騎著,路旁偶見幾座墓碑,大多是海軍陸戰隊的弟兄。從上頭的生卒年份,我知道他們正值廿初歲,卻從這座荒遠島嶼上消失了。一種低調卻英烈的死法。---節錄自《游牧醫師,鼠年漂流瑣記》
有趣的是南沙海灘上,總有著許多足跡。沙灘就好像是監視器一般,紀錄下所有生物的行蹤。
南沙海灘最繁亂的並非這些漂流物,而是各式足跡。足跡比起那些有形的漂流物,多了一種無形的神秘感。譬如:綠蠵龜。由於夜間登陸,綠蠵龜的足跡易保留在清晨未漲潮的沙灘上。牠的足跡寬大,像戰車壓過一樣,通常以「一對」出現,意味夜裡完成了上岸與下岸。 如果看見像細鎖鏈壓過的足跡,那是寄居蟹;看見像三片岔開枚葉的足跡,那是海鳥;看見點狀密集連線的足跡,那是螃蟹;看見一大圓配四小圓的足跡,那是貓狗;看見規矩斜條的鞋紋,那是國軍發的白豹鞋……,南沙海灘似有一種監視的功能,讓所有生物留下足跡,得以存查。-節錄自《游牧醫師,南沙機場》
在南沙擔任醫官,我發現最大的工作是──捉老鼠。
我感到困惑,好像自己是隻貓。可可摩向我解釋:清理、焚毀禽獸屍體,是南沙衛生組的任務。我想起在台灣,我的醫官業務雖不單純醫療,常涉及行政、督導、夜巡,甚至英文翻譯,但就沒有「抓老鼠」這項任務。我拎著垃圾袋前去收屍。這隻老鼠躺在高溫草坪上,散發陣陣腐臭,蒼蠅揮之不去。於是,我得先噴灑殺蟲劑,趕走蒼蠅,再用塑膠袋套住老鼠,小心翼翼將牠封裝。-節錄自《游牧醫師,鼠年漂流瑣記》
除此之外,在沒有居民的太平島,大家該怎麼補給?怎麼寄信呢?原來是要靠以20~30天為周期的運補船,而每到船來的前三天,軍方就會開啟臨時郵局,每天三小時。訂購糧食更是重要,不然肚子餓的時候可是沒有乾糧可以吃的!
有一陣子,運補船遲遲未來。我發現三餐的菜色變少了,不僅如此,蔬菜的色澤也變了,它不似先前的鮮綠,而是黯淡、色深;肉片失去嚼勁,存在一種解凍不全的生硬感。不久,配菜開始出現一些罐頭食品。挑食的我很難適應這種味覺生活。一位弟兄和我說,以前南沙是有福利社的,後來福利社撤了,弟兄購物改由集體統購,在船開前一週開始登記,再藉由船隻運來。所以南沙的購物是有時間性的,和郵局的開放一樣,公轉著運補船,衍生出週期。因此,你可以預見,這裡的購物往往不會以件、包、罐為單位,而是以「箱」為單位。弟兄們以一個月的分量來訂購個人物資。-節錄自《游牧醫師,我的南沙曆簿》
黃信恩醫師末尾說:「寫作是很好的興趣,不只可以整理生活,還可以當成生命的備忘錄。不以作家為志,寫作更快樂。」
寫生活,寫喜悲,是生活最暢快的呼吸 。 ──黃信恩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