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42 無法自主的一朵雲—《天邊一朵雲》觀後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42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無法自主的一朵雲——《天邊一朵雲》觀後
通識教育中心助理教授 李玲珠
天邊一朵雲，隨風飄零；隨風飄零，就像一朵雲。……獨自守歲月，花開又花謝；他把那光陰費，孤單影不雙，虛度好時光，像雲輕飛，像風輕吹。…… 〈天邊一朵雲〉
導演：蔡明亮
主要演員：李康生、陳湘琪、楊貴媚、陸弈靜……等
意外受邀參加《天邊一朵雲》的首映。晚上？那就又要向先生告假、交代好孩子的接送處理；職業婦女的日常行程是滿檔的，一點都不輸給企業大老闆。首映，似乎是年輕人期待的玩意兒，總覺得已經過了許多期待的年紀。
比預定的兩、三位學生，多夾帶了一位，想若真不行入場，我的可以讓出。載著四位渴望的學生前往華納威秀，一路聽他們興奮的對話，倒也重新喚醒年輕的記憶、感受青春的滋味。
「哇！蔡明亮ㄝ！」
「小康還是那個酷樣！」
「陳湘琪好漂亮唷！」
學生七嘴八舌地一陣陣歡呼。
只見一群記者簇擁著蔡導演，原來首映前還有記者會；鎂光燈閃爍下，突然「想起」他是國際知名的導演、是媒體最近追逐的名人。想來好笑，上次到高醫演講、送他到機場的一路閒聊，竟忘了這些俗世的名聲，只感受一個「人」的理念堅持與對工作的熱愛，更沉浸在他皈依那個晚上、與師父在山間漫步談柏格曼《處女之泉》的鏡頭；說老子，談其他，就是忘了他很有名。在人群後凝視，眼前是平日只在媒體上見到的畫面：一堆攝影機與記者、聚光燈交錯著閃光燈；恍若一場繁華的夢，只是好陌生。
首映前簡單的儀式，切西瓜、市長致詞，主要演員各自唱著劇中歌舞形式出現的歌曲，歌聲很能帶出感覺與氣氛，哇！要當蔡明亮的演員不簡單，還要有好歌喉。然後在口琴悠揚聲中，蔡導演輕唱著主題曲「天邊一朵雲」，在老歌特有的低迴抒情調性中，他娓娓輕訴著：
有人問我為什麼電影叫天邊一朵雲？我想，一般人都覺得天邊的一朵雲自由自在，我卻覺得雲其實無法自主，因為必須靠風的吹動，雲才能飄動；正如每一個生命的相遇都不是自主的，但也正因為明白如此，我更珍惜每個相遇的緣分。 好個無法自主的一朵雲！儀式結束，電影開始了，只見螢幕上正打出奚淞稚拙隨意的書法：「天邊一朵雲」。
淚水也逐漸盈上眼眶。……
據媒體報導這是部情色電影，沒錯，整部影片出現許多A片的畫面，但令人臉紅心動嗎？甚至引起慾望嗎？沒有。蔡明亮的電影是激盪思考的創作，不是想賣錢的色情。
「新聞局一刀剪不剪？」「是不是真槍實彈？」「你女兒為什麼拍這種影片？」（陳湘琪母親接聽的電話）……，看完影片後，更質疑國內為什麼產生如此一連串的問題與討論，我們的社會到底怎麼了？蔡導演說他丟了顆炸彈，真是炸得精彩。
社會確實存在著網路一夜情、充斥各種刺激慾望的用具與方法，身體可以被販賣、性可以變成賣錢的產業，但當有人將這個真實現象直接批露時，再看看媒體炒作中意圖引領的社會反應，就更清楚我們處在什麼樣的社會氛圍中；鼓勵學生進戲院閱讀、思考，因為唯有進入，才更清楚媒體的糟糕低劣到什麼境地，才明白柏林影展最佳藝術銀熊獎，在自己的土地上被如何不堪地踐踏？！但此刻也感受，蔡明亮正像一陣風，社會大眾卻隨著吹動，都變成無法自主的那朵雲了。
媒體只見A片鏡頭，卻未見蔡明亮同時解構了A片；他讓觀眾看見所謂的A片鏡頭是如何製造出？他讓觀眾看見A片演員的辛勞與辛酸，文學藝術將看不見的東西讓我們看見了，看見更值得反省每個生命的該被尊重與應被疼惜。到底是誰催生了A片的生產？是誰出賣身體與靈魂以滿足了誰？又是誰承擔了所有的道德批判？身體中是否存在著性的慾望？聖潔與骯髒間的差距真如此遙遠嗎？看這部影片無法產生慾望，因為椎心的難過。 小康飾演一位A片演員，但在與湘琪產生若游絲的愛情後，有橋上霓虹燈映照的漫舞、有烹煮佳餚的嘻笑、也有熱情的挑逗，就是沒有A片實際接觸的肉體合一；甚至小康還曾在需要工作時「不舉」，另一位A片女優還熱心地出聲想幫忙。夜闌人靜時，小康唱出〈半個月亮〉，不知另一半在何方？臉上貼著亮片、背後貼著一排似刺、似鰭的東西，看似荒謬的造型，讓人想到現代人的疏離與荒漠，正如刺蝟的取暖，希望靠近又可能刺傷彼此的孤寂，蔡明亮真拍出特別又思維的愛情片。
全片顛覆許多圖騰與禁忌，也見蔡明亮的創意；建議學生數一數劇中西瓜共出現幾種用途？因為限水，劇中人發展出幾種省水的辦法？恐不輸給伊朗電影《老師的黑板》中對「黑板」的創造。教育部撥出大筆經費希望提振學生的創造力，但如果我們的教育模式與思維習慣持續僵化，無法接受不同的觀點與表現，無法回看與面對自己的真實，又如何激發創意潛能呢？蔡明亮的顛覆其實產生了精彩的創造。
全劇中令自己印象最深刻的畫面不是「性」，反而是「食」。一幕男女主角大啖螃蟹的黑白翦影畫面，拿掉了色彩、實體，只剩下動作的黑白影像時，看到了吃的本質，無關教養與優雅；那個用力將蟹肉從硬殼中拉出，那個噘嘴用力吐出硬殼的線條，……，自己吃螃蟹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啊！
有人問蔡明亮不是皈依了嗎？怎麼還拍出這樣的電影？看到這樣的問題，不禁莞爾，幸好蔡導演的師父在聽完他為何拍電影時，答以「我懂了」。也許值得反問的是：到底信仰在我們心中的意義是什麼？什麼又是皈依的究竟內涵？解構再解構，蔡明亮解構了情色世界，讓人有機會從巴夫洛的制約反應論中被拯救出來；巴夫洛實驗狗與食物的刺激反應，一個刺激產生一個反應連結，許多時候人類的行為不也如此？難怪是天邊一朵雲。從A片看到A片的製作，反而破解了色的空幻性，哪裡有色情？都是人的自作自受；哪裡有情色？許也在每個反觀的自心中。
一個午後停妥車後時，看到天邊的一朵雲，想到的卻是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
後記：
首映時聽陳其邁市長的豪語：要將海洋城市高雄變成第二個法國坎城，很感動；政治是一時的、可能受挫、變動的，文化藝術卻是永恆，更可以超越國界，成為另一種形式的聚焦。
當聽說電影《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珈啡時光》只上映到台南、不到高雄時，有百感交集，但更感謝與珍惜高雄市景有機會在《天邊一朵雲》中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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