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53 一顆星星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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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53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關於跳舞,我說的其實是……

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我剛剛跳完一首曲子,從舞台走下來。我的心跳還沒平撫,毛細孔微微冒汗,口乾舌燥,舞台強烈的燈光還印在我的眼底。腳踏在地上,感覺卻在飛翔。這是一個坐滿300多位觀眾的表演廳。在一千人面前演講我不怕,在三百人面前跳舞卻讓我緊張三天。

2小時的演出,24個表演,我僅分配到一個節目:一首3分鐘的中東舞曲《巧克力》,我和舞蹈教室另外三位同學一起上台呈現。

這是舞蹈教室的年度成果發表會,我是眾多學生裡面的一位。

小小的我,短短的舞曲,但是依然像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那樣,認真準備閃亮亮的表演服。

雪紡紗純白燈籠褲,配上粉紅色蝴蝶綴珠滾邊上衣,加上218枚響幣腰巾,還有眼神勾勾的豔麗舞台大濃妝。

六拍四拍,扭腰擺臀,表演結束,不知道坐在觀眾席的我的老媽,有什麼評語?

多年前,她曾經為我付了第一筆學費,讓我跳舞。

第一次踏入舞蹈教室,是8歲。

從鄉村搬來城市,鄰居一對如花似玉的姊妹在舞蹈教室習舞,小小年紀已經登台表演好幾次,鄰居牆上掛著演出照片,姊妹花笑容燦爛,飛旋的時候帶著一股天真的魅力,我一看就看出了神,很快地,跟著她們一起玩進芭蕾舞教室,對著落地鏡練習劈腿、拉筋與下腰。

芭蕾舞才學了一年,有天放學回家,我被家巷口叮叮咚咚的鋼琴聲吸引,腳步踏進鋼琴教室,發現那些跳芭蕾舞時優美的古典音樂,原來可以自己彈奏,從此我便嚷著不要跳舞要彈琴,就這樣背叛了芭蕾。

很可惜,專注力只有三分鐘的我,一年後也放棄了鋼琴。

音樂與舞蹈,在我成長過程中,只剩下欣賞的份。八大藝術硬生生缺掉兩個,甚為遺憾。

然而,我內在的靈魂始終蠢蠢欲動。

曾經,坐在台下看雲門舞集的《九歌》,巫女、荷花、山鬼、地火,充滿戲劇張力的神秘舞作,柔軟流暢,將我帶到史詩一般的夢裡。

曾經,我摒住氣息,崇敬地望著舞台上天鵝公主32個高難度的迴旋轉圈,柴可夫司基的《天鵝湖》從此在我心中至高無上。

曾經,在失意的時候看愛爾蘭的踢踏舞,震撼於鏗鏘有力的齊步,又在輕快幽默的節奏裡會心一笑,低潮的心情不由自主高亢起來,啊,我好想跳舞。

曾經,在紐約看非洲舞表演,當屬於沙漠與草原的音樂響起,風一陣似地吹過我臉頰,啊,那一刻,我真的,好想跳舞。

等到我再度踏進舞蹈教室,已經是研究所畢業的年紀。那時候,我顯少運動,肢體僵硬,可說是一身硬繃繃的老骨頭。但,我‧要‧跳‧舞。

我開始在不同的舞蹈教室學習,這些年來斷斷續續嘗試了騷沙舞、爵士舞、芭蕾舞、現代舞、HipHop……。

有些舞蹈一個人就可以跳,有些舞蹈要兩個人才跳得起。

有些時候我有舞伴,大多時候我沒有。有些教室很老舊,有些教室新潮又昂貴。

曾經跟金髮碧眼的外籍老師學過舞,也曾經跟業界響噹噹的名師拜過藝。

轉換一間又一間教室,學習一種又一種舞步以後,我終於體悟,我的舞步,不想再為誰耽誤。

不想因為舞伴的不確定,讓我的進步停滯。

也總算知道明星舞者不見得會教舞,明星舞者來教室是享受學生讚嘆的目光,並不是希望學生像她一樣會跳。

也在衡量自己的能力後,知道交通方便、離家近,才是最貼近自己需求的教室。

說到底,跳舞跟戀愛一樣,尋覓一種適合自己的舞蹈,找到讓自己自在的教室,都需要多多嘗試,經歷一再的希望與失望,才能有舒適的棲身之所。

村上春樹的書《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寫他長年跑步的經驗與思緒。

我覺得每個人都該有一本屬於自己的《關於XX,我說的其實是……》,那XX,可能是跳舞、單車、彈琴、游泳、登山、跳水……。人生中擁有一件漫無目的的興趣,享受在一個人的時光裡沈思與對話,是一件好棒的事情!

這一年來學習肚皮舞,一開始是陪著老媽走進教室,見見世面。後來老媽任性地走出教室不肯再學,剩下一個人的我,還是要跳舞。跳給老媽看,什麼叫做持之以恆;跳給自己看,因為我想要跳舞。

我肢體不柔軟,舞技不怎樣,但是我想要跳舞。

不是要做舞者,也沒有要登上國際舞台,沒有任何目的,只因為跳舞的我十分快樂。

每一次舞動肢體,都是一次與自我的深層對話,在身體無垠的宇宙裡探險與創造,樂此不疲。

一週一次,有時一週兩次,偶爾蹺課,停停走走,就這樣跳到了成果發表會。

放眼望去,熱熱鬧鬧的場子,有老公來看老婆跳舞,有男朋友來為女朋友獻花。

我只邀請了親近女友幾位,大家一場歡喜,不必多禮。

老媽眼神卻是幽然。

老媽,請不要為目前單身的我擔憂。

老媽,請妳要跟我一樣相信,未來有一個很好的他會懂得我的舞步。

就算不懂,他也願意欣賞。

我們會手牽手一起跳舞,我們知道當一個往前進,一個就要往後退。

要是踏錯舞步,一不小心踩到了對方的腳,笑一笑,過去就好。

老媽莫急莫慌,妳該跟我一樣享受現在。此刻當下,燈光正美,音樂正甜,我一個人跳舞,舞步正是美麗。

我現在比以前更自在,今年比去年更快樂。我喜歡每個年歲的自己。

所以,現在的我,想要跳舞,與別人的眼光無關。

不是為了一束捧花而跳,也不是為了台下的掌聲而跳。

想要跳舞。快樂的時候,想要跳,悲傷的時候更不能不跳。

想要跳舞。生命順遂的時候我要跳,滿是傷痕的時候,更要跳。

想要跳舞。晴空萬里的時候我跳舞,颱風來臨的時候我也不停止。

無言以對的時候就跳舞。哭不出來的時候也跳舞。

想要就這樣跳著、舞著,就算老態龍鍾,也要有優雅的舞步,在音樂終了的時候粲然謝幕。

所以現在,此刻當下,我決定關上電腦,跳舞吧!(轉載自於皇冠雜誌2010年1月號)


編按:

劉中薇 布落格 http://tw.myblog.yahoo.com/tell-vi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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