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40 【高醫文學獎「散文」】第一名：掙脫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40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高醫文學獎「散文」」】第一名：掙脫
醫化系 蔡存傑
畢業時分將至，意味著一群莘莘學子即將翱向更遼闊的蒼穹，望著眼前走動的學士服，我愕然，將近一年前的自己，也是故事中的主角。
別上胸針，綴一朵鮮艷的人造玫瑰。笙歌縈繞整所校園，樂器齊鳴，如果專注的傾聽任何一種樂理，會發現各自奏出不同的聲調。師長們站在各自的辦公室前歡送。我聽著步伐，從紛沓的步履聲中找出屬於自己的定位，昂首，所承襲的期望，將會兌現！那被狂風颳下的樹葉，霹靂啪啦的鼓掌，為即將振翅的鳳凰鼓舞，但稍遠處的矮牆邊，那擎滿天熱情的鳳凰花在強風的蹂躪下，黯然殞落。
棲梧桐，吃實果，喝醴泉，忍受著一切的寂寞與誤解，隨著翻飛的書頁，撕下頁頁的日曆，讓夢想幻化為翅羽，飛翔。對於一個高中生而言，七月這場考試有著莫大的意義，會是飛上枝頭？還是墮入凡間？人的命運取決於天賦和過去的努力，每個人用紙筆激昂的揮灑出屬於自己的人生，筆似有情，涓涓滴落感動的淚水，讓知識之泉宣洩成奇幻的符號與文字。萬鐘迴盪，引領執筆者穿越生死門，揮揮衣袖，不帶走任何感情的脈動，將命運交由全然的上蒼，既而翩然迎接下一段旅程。
時間，背著十字架的螻蟻，承襲所有歡笑與悲憤，巧妙的銜接天堂與地獄。從郵差手上接遞信件，手，顫抖著。情感的波動再次澎湃，興奮的空氣簇擁著腳，飛越數十級階梯，奔向家中。閉門，闔眼，任憑戰慄的手將封口撕裂，摸索出深藏其中的寶箱。睜眼，駐足，四周的空氣也膠結，手持的不是多啦A夢裝滿希望的百寶袋，而是潘朵拉的寶盒。罪衍，瀰漫著四周。
在夢與現實中徘徊，昔日的讚曲成為悼歌，樹葉在風中的夙語，不是掌聲，而是窸窣的竊笑，笑我不過是隻雀鳥罷了，天真似精衛，想啣著石去填補廣漠的海洋。或許是我錯了，傻得以為努力可以彌補天資的不足，萬物生而受限，我又何能突破這個法則？揮別那遙不可及的夢，選擇，回歸現實，惦記著該受的責難。 安慰，往往是最悲切的譴責。面對師長的詢問，無言以對。想起那些伴我走過生命幽壑，堅定人生步伐的老師，是他們讓我在孤獨中堅強；在哀悽裡茁壯。我又何能，辜負他們的期望？此刻的我，只能任憑淚水在眼眶中打轉，若能聽許幾番責備，或許心裡會更好受……
訝異！母親聞訊後，瞳孔中沒有半分責備與非難，取而代之的是鼓勵與支持。想起我自幼時體弱，又患有氣喘，母親常半夜趕赴診所，那記憶深處模糊的扣門聲，迸發成最強烈的撞擊，讓心也為之淌血。小小的眼眶承受不住這無垠的寬容，轉頭，任憑淚水奪框而出，放縱淚水無聲滴下，唯恐母親察覺會為之悲慟。
夏季的雨，總愛在夜裡斜斜的落下。望不見初陽，夜是寂寞。細雨「滴‧答‧滴‧答」的落下，泣不盡千思萬語，道不盡此恨綿綿，紊亂的心，無以為止。沒有蟋蟀的竊笑，唯有鳴蛙的嘟嚷，夜裡的寒氣沁入心扉，執筆，卻落不下半點文字，是心，在顫抖嗎？
彷若失根的蘭，情感無以為靠。默默翻閱往昔的回憶，欲尋找慰藉。那一張張的笑顏，是你我無盡的希望──燦爛、陽光。款款思語默誌於旁，是你們離別留下的祝福，耳中傳來昔日的歡笑，腦海浮現相約好的夢裡國度，然而，我站在邊境。夢的邊境太現實──蕭索、陰晦，那雷霆撕裂了天空，令你我天南地北遙相望，若要相見，也必是逢年過節，思於此，吾心愀然。
臨行前，母親塞給我一支手機，叮囑著要多聯絡。接過手機，不忍多望，就這麼的負著背包，踏上旅途，做個沉默的潛行者，獨自來到遙遠的南方大地。南方，自古以來被雕塑成失意浪徒的歸所，蘇軾因烏臺詩案輾轉流浪到儋州。詩文窮而後工，每一段失意，就像是上帝的磨練，而磨練究竟有無限界，我迷惘。
一個人來到高醫，很孤單。飄盪的蒲公英似地，無以為靠。被迫與過去的一切切割，面臨嶄新的事物。在這裡有個優良的傳統，就是直屬制與迎新會。一個個新生走進講堂，空曠，遼闊，我走到安排好的位置上，坐下。
整場的迎新熱鬧非凡，有學長姐的熱情演出，精彩的簡報展示，還有社團五花八門的招生，無奇不有。我睜著眼睛，欣賞陌生而美麗的一切；張大耳朵，聽著熙來攘往的腳步與談話聲，歡笑與喜悅洋溢四周，心跳，是最深摯的律動，是期望與希冀最完美的伴奏，也是失望與落寞最殘酷的輓曲，我直屬的學長姐，是深夜裡躡足的貓，摸索不到他們的存在……
一個人，漫步校園，寂寞，卻自由。走出大講堂，置身在學校某便利商店旁的交誼廳。日光緩緩的點染，窗明，几淨。踱步至牆面的畫作，字畫裡洋灑出作者的氣脈，或剛或柔，或明或暗，筆勢蘊涵著力道的美，一筆一畫造就出獨一無二的存在；而壁畫裡所透露出的訊息甚是獨特，一幅幅畫作題材濫觴於作者的胸懷，一景一物無不描摩出作者的心境，或喜或悲，一切的情感交融其中，讓無數的湧動化身為靜態的美，在陽光的氤氳中渲染。
走出大廳，信步於郵局前廣場，一棟作育出無數英才的大樓剛被推平，瓦礫狼藉，這一磚一瓦，曾遺留著無數筆墨與足跡，曾圍繞著無數歡笑與淚水，往昔的一切轉眼成空，殘屋敗瓦透露出蕭索的氣息，對於一個剛入學的新生而言，何等傷懷！別過身，矗立眼前的是一棵棵大王椰子，平凡卻雄偉，走近，細細觀察樹幹上的紋路，是一道道歲月的傷痕，赤裸裸地刻蝕在身上，也拓印在目不可即的樹幹裡。抬頭注視著它搖搖欲墜的樹葉，彷彿向我招手，是否它也與我一般寂寞呢？別過身，槳划向校園深處，卻聽見「碰！」一聲巨響，那聲音，清脆而響亮，是心碎嗎？椰子樹葉無法承載過多的期望而墜下，但我無法作別，那離愁的青葕悄悄向我招手，過去的一切恰如南柯一夢，只能向校園更深處漫溯。
網球場、排球場、熱狗亭，處處景物映入眼廉，最令我驚豔的是風雨球場，根據一位學姐所提到的命名由來，是因為它能遮風避雨，理由聽起來令人莞爾，卻實際。在我往昔的學涯中，籃球場常和陽光相互輝映，一個個奔馳的身影揮灑著汗水。不過，一旦下起雨來，烏雲就會頑童似地，拿起一把把無形的水槍向眾人掃射，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發會射向哪裡。而向雨水偷取休戰的片刻，是另一場緊張又刺激的比賽，得時時防範敵人冷不防的襲來，握球著手更加珍惜每一剎那。風雨球場是個半露天的球場，傘一般保護眾人免於孩童的襲擊，通風而且涼快。可是也失去那盜取雨水領地的竊喜，也無緣讓和煦的讓日光親吻我們的嫩膚。
舟駛向我未來一年的住所，停泊在新舊宿舍大樓中，感受著時代巨輪的衝擊。不知是新的太過突兀，或是舊的太過庸俗，一邊有著玻璃帷幕，另一邊則是玻璃與帷幕，這是一個多麼諷刺的存在啊！可惜我不是魚，不能同時觀察兩邊的宿舍，只能任由記憶的潮水在心中激盪，總有一天，舊宿舍會被拆除，而我是否也會變成碎礫荒石，任由機械推平呢？
開學後，每遇閒暇，便會騎著單車遊走於都市叢林，那由水泥與鋼筋鎚煉成的大廈，失去靈魂與悸動，任由風吹雨林聳立這方域，幢幢疊影在驕陽下遮蔽一切，讓白晝猶如黑夜般漆黑，鬧市彷若墓地般死寂，縷縷幽魂飄過身邊毫無交集。漫遊，再漫遊，來到陌生的城市，對於此處一無所知，手裡亦無地圖，讓踏板任憑心神而轉動。看那蜿蜒的愛河四處流轉，我在堤岸像隻聞到蜜的蠅，不斷繞著它遊走；思慕中的戀人們是否也像我一般，在愛河徘徊，找尋著可望不可即的出口呢？夕陽西下，我逛到瑞豐夜市，一個全臺知名的「觀光」夜市，理所當然的，觀看到四處都有閃光，真是刺眼！我簇擁在眾多的身影中讓人群掩蓋我的身單影支，在迷宮中四處盤桓，想走就走，想停就停，逛街不必前瞻後顧，購物不必成雙成對，步伐隨著心情調整。一個人孤單，總勝過兩個人寂寞。
快樂，莫過於與人分享。每當遊歷一段奇幻旅程，我總會迫不及待的與一位特別的朋友分享，這個朋友之所以特別，在於我們從沒見過面，卻彼此知道對方的存在，也正因為素未謀面，更能百無禁忌的聊天。這一天，依舊如此，我在鍵盤上敲出雀躍的音符，竟沒料到會奏鳴出死亡的序曲。連日來的奔波勞碌讓身體疲憊不堪，再加上心情波動劇烈，讓多年來蟄伏在身體的舊病再度復發，序曲轉換成進行曲，節奏越來越緊湊。音符不再雀躍，眼前的對話框仍不斷跳出訊息，友人似乎尚未察覺異樣。原來，我們的距離竟如此遙遠，不論曾經聊得何等愉快，也始終注定是一個人。蜷曲和瑟縮，成為此刻最淒美的寫照，迷茫的視線中，出現室友的身影，死神帶著鐮刀隨後切斷記憶的絲縷。
矇矓的雙眼緩緩睜開，急診室的影像浮現在瞳孔中。這是最後一段旅程嗎？注視著緩緩滴落的點滴。一滴，一滴，一滴，不捨地離開了同伴，滴往未知的旅途，我是否也會像這樣，悄悄的揮別這個世界？失去所有信念與希望，閉上雙眼，靜靜的等待呼吸停止的片刻，卻聽到手機響起「Greeting」的鈴聲。到了嗎？是在天堂的門口，還是在地獄的刑場呢？睜眼，仍在人間。勉力從室友手上接過電話，話筒的那端竟傳來母親款款的話語，透露出無盡的憂慮與哀思，手握著顫抖的電話，張開唇齒努力拼湊出字句，大約告訴母親我很平安。而此時，淚水已偷偷潤澤我的雙眸。
道別後，記憶在腦海裡不斷激盪。手裡握的手機，是母親當年省吃儉用，即便自己的手機已不堪使用，依舊毫無怨言的買給我，對於一個孩子考上大學後的欣慰與不捨盡藏其中，而我竟到此刻才能明瞭。電話架起思緒的橋樑，將我們的心緊緊的繫在一起，有母親的陪伴與支持，我不孤單。
記憶持續漫溯，想起室友不知費盡多少苦心，才能在深夜中找到人把我從宿舍送到附設醫院的急診室，縱使記憶的織布當時已經斷裂，我仍能體會那道不盡的焦急與辛勞。在危難的溪壑有你在身旁，我不孤單。
那段無法延續的對話，那個伴我走過寂寞歲月的朋友，當時的你想必已發現蹊蹺，在那天涯的一方為我祈禱，或許正因為你的祝福，才讓我在生死交迫間甦醒。能夠在人生的旅途中遇見你，一起分享歡笑與淚水，我不孤單。
原來，我不是一個人。一直以來，大家始終與我同在──親人、同學、朋友……。對於我，能夠存活下來的每一刻都是奇蹟，而最大的奇蹟是──遇見你們。起身，面對一切。一隻鳳凰，誕生於南方極火之地，燃盡形體的束縛，擺脫命運的桎梏，讓神與靈化育成一個永恆的存在，揮舞著信念與祝福的羽翼，灼出一片璀璨的星宇，浴火，重生！
望著窗外，鳳凰花即將綻放，遙想那五瓣，像極了五爪。葉脈上滾滾的露珠，是否是你今生感動的淚？片片的枝葉婆娑，鳳凰的翅羽隨風搖曳。當花與葉掙脫枝節的交纏時，可是你即將重生的徵兆？就像春煦和光下那雪的詠華，讓下一季的花開更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