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88 【2011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第二名】大音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88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1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第二名】大音
大音
醫學四 陳佳其
「你們，準備好了嗎？」在儀式正式開始前，您們是這樣問的。當時我們沒有回答，不是充耳不聞，也不完全是因為初次見面的羞澀與緊張讓我們無法開口，只是那個當下我們自己也不知道：這群太過年輕稚嫩的肩膀，是否扛得起蛇杖傳承的重量？
在鞠躬問候之後，我們以一種無比的虔誠與惶恐，輕輕地替您們抹上肥皂泡沫，輕輕地搓洗每一個生命的重量，同時，在您們的信任之下，另外一組同學也小心翼翼地著手替您們去除三千煩惱絲。剛開始我們其實都有一點羞赧，畢竟這種如同家人般親近的行為，主角雙方都應該是歸人而不是過客，但轉念一想，湧上我們心頭的卻是另一股莫名溫暖與感動的感覺，到底是什麼樣的信任或豪情，讓您們願意與我們如此「掏心掏肺」的坦誠相見，只為了與我們攜手完成醫學生學習生涯當中最重要的里程碑？
或許多年以後沒有人會記得畫下第一刀時的慌亂，但卻終身難忘掀開覆蓋住人體寶庫咖啡色圍籬的仔細與好奇；或許清除妨礙定位的重重障礙看似繁瑣，但柳暗花明的撥雲見日卻更加令人記憶深刻。而關於體內眾多血液渠道的變異與否，除了仰賴多本圖譜課本的交叉比對，還得靠師生之間的多次討論，才能使我們腦海中的解剖拼圖逐漸成形。而您們身上這樣的多變彷彿也暗示了我們關於「包容」的道裡，如同看似簡單的太極兩儀，卻能推衍出足以涵蓋人生百態的四象八卦，而人體內的主幹儘管大同小異，但其他次要分支的複雜與變異，卻可能連身體正中央支架的兩側都迥然不同。好像您們正用無聲身教告誡著我們，如果連源自於小於一毫米受精卵緊密空間的同胞臟器間，尚且可以存在如此豐富多變的歧異，那關於天下萬物、人我之間的相處互動，我們又怎麼可能狂妄地希望盡如人意而不產生摩擦齟齬？畢竟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除了在多項「同中存異，異中求同」歸納演繹中尋求自己的處世綱領，還得學習他們背後所蘊含著更多我們足以鑽研一輩子的緣（分）與圓（融）。
看著您們日漸消瘦輕盈的身軀，我們每次在替您們翻身擺位的時候總會感到有些心疼與不捨，無論這樣的輕盈肇因於我們循序漸進得窺探您們體內最深最隱匿的秘密，抑或是我們逐步替您們去除身體各處保護的油脂層，更或許是您們被取出後保存在福馬林液體當中的諸多臟器。而這樣解剖人體之後分離與保存臟器的場景，彷彿重現了古埃及金字塔中人們對於重生的期待與迎接下一次新生的準備，但不同的是在我們位於高處的方形密室內，缺少了眾多意義繁複的祈禱符號與咒語，有的只是一個世世代代不斷傳遞下去的夢想－「我有一個夢，只希望自己的獻身終能成為推動醫學巨輪進步的力量，使我能夠成為此類疾病最後的殉道者；我有一個夢，希望能夠以自己的皮囊，培育出更多的仁醫，延續著我們無法參與的未來……」您們若有似無的呢喃，彷彿是怕打擾到專心觀察討論的後輩們，卻又忍不住想多提醒幾句地迴盪在空氣當中。或許氣味刺激強烈的福馬林與石碳酸液不是返老還童的聖泉水，但卻能帶領我們從故事的終點重新閱讀起每一個偉大的靈魂。
其實，隱藏在我們的口罩手套下方的，是我們內心當中沒有跟您述說的害怕與戒慎恐懼，不僅僅是關於跑台考試的課業壓力，更多的是擔憂自己的疏失與青澀會不小心傷害到您們的肉身。但您們安祥沉穩的微笑卻總能看穿我們的恐懼，靜靜地、疼愛地賦予我們信心，驅除我們的猶豫；而如果真的失手劃開了什麼不該分離的羈絆，「沒有關係，我寧可你們在我身上畫錯千千萬萬刀，只要你們未來不要再其他病人身上畫錯任何一刀。」您們又總是溫和但卻堅定地如是說。
或許您們不曾聽說過希波克拉底，也不清楚阿斯克勒庇奧斯與保生大帝之間的差異，但您們卻都曾接力擔任過他們徒子徒孫們不可或缺的必修課教授，用自己的血肉奉獻給後輩教學。在您們的面前，我們顯得如此渺小與無知，但在眾多仰望的面孔前，您們卻又堅持不讓我們以「偉大」來表達我們的崇敬之情，只是略顯靦腆得告訴我們：「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也或許，您們想傳遞給我們的，是超脫了世俗宮商角子羽所能譜出陽春白雪的最高極限，以另外一種「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高度，諄諄教誨著我們關於「上德若谷」的柔軟與謙沖，無論是面對醫學或者是人生。
因緣聚會讓我們相遇的偶然，卻又在短短一個學期後做出告別的決斷，站在通往永恆極樂與塵世間的交叉路口，您我都知道天下無不散的筵席，而您在決定與我們見面的當下，就已經往專屬永恆之路的方向邁進，但我們這群青青子衿在塵世間還有未完的責任與義務。在每一個告別的時刻，您們從不怕我們終將遺忘您們，因為您們相信「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只要求我們記得在交會時曾經在學海上互放的光亮，還有當手中的刮鬍刀一刀一刀剃落時，我們向您們承諾過「願斷一切惡」得斷除外在一切威脅利誘，「願修一切善」得盡力維護所有生命，不分種族國籍或任何歧見「願度一切眾生」得全力以赴。
「我們，準備好了！」在樹梢大愛與捨得的放手之後，落紅才能義無反顧得化作春泥，孕育出下一個世代的璀璨花季；也因為您們與家屬們的捨，才有我們精益求精的得。點滴之恩我們誓將湧泉以報，我們不奢求成為宇宙洪荒間足以揚名萬世的中流砥柱，而我們以區區凡人之心更不敢保證時時刻刻能夠做到「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但我們也絕對會為了守護每一個心跳而竭盡全力，只願能多撫平任何一個皺起的眉頭，只求能不愧對身上所穿的白袍，也希冀能用我們的雙手，一刀一剪地切磋自己的能力，一針一線地琢磨圓滿您們最終託付的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