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28 青春,一場冰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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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28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幸福的起點

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國中畢業那一年,青春像一頭管不住的小獸,脫疆而出,她拉都拉不住。

她沒再升學,執意搬出家裡,與男友同居。一群年輕人,飆車、狂歡,以為這就是青春最燦爛的樣貌。

沒多久,她懷孕了,她覺得這就是愛的結晶,是上天給兩人相愛最美的禮物。

挺著五個月的大肚子回家,父母開門,一臉錯愕,卻還是慈藹地張開雙臂迎接。她喜悅地說:「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肚子都那麼大了,父母默默無言,只有心疼地要求:「搬回家裡來吧!這樣爸媽好照顧你!」父親開車載她回男友家打包,卻看見男友車後載著另一個女生。

她當下決定與男友分手,頭也不回。

生產台上,父親、母親抓著她的手,陪著她陣痛。

孩子的爸爸沒有出現。

那一天,陽光是什麼溫度她已經不記得,但是,她心裡的冰寒永難忘懷。下腹每抽痛一陣,過往的荒唐回憶也跟著在腦海裡搖晃。問她後不後悔,她一點也不,只有看見父母轉身偷偷拭淚時,她感到有些黯然。

疼痛無限蔓延開來,滲入肌膚骨髓,她扯破喉嚨哀嚎,孩子終於哇哇落地。

是個兒子呢!有和孩子爸爸一樣的眉宇,可惜孩子再也沒有爸爸。她以為兩

人相愛最美的禮物,如今靜靜躺在她懷裡,只有她珍惜。

就這樣,她成了十六歲的未婚小媽媽。


十六歲的未婚小媽媽,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呢?

以前的她,飆車衝第一,比誰都猖狂,死了也無所謂,世界上多一個我、少一個我,一點都沒差。

現在,望著孩子酣睡的笑容,像天使一樣無邪,散發著光輝。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她開始怕死,怕不能照顧孩子長大,她可不想讓孩子沒有爸爸又失去媽媽。於是,十六歲的她,隨著孩子的落地,一起蛻變成長了。

她感覺自己應該對這個小生命負責。

她不再把放縱當瀟灑,她愛惜自己的生命,因為她知道她的生命連結著另一個生命,她不能再任性妄為了。

她認真地找工作養孩子,但是國中畢業的學歷,謀職不易。她曾經學琴,音感很好,於是她白天在餐廳當小妹,晚上在餐廳駐唱,假日教琴。為了賺更多的錢,她又轉做女子美容按摩,白天穿梭在女體裡,夜晚渾身痠痛抱著孩子唱催眠曲。

她還年輕,長長的頭髮、清秀的臉,身邊不乏追求者。

「這麼多人裡,總有一個願意真心疼我、愛我的吧!」她懷抱著希望。

沒多久,她接受一個男人的戒子,而男人接受她的兒子。她的孩子終於有爸爸,她終於有一個家,不再是未婚單親媽媽。

結婚典禮上,父親執著她的手,牽她走過紅毯。

「曠野上迷途的羔羊,總算還是找回來了啊!」父親欣慰地微笑著。


從此,他們一家三口,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如果故事是這樣結束,那麼觀眾都鬆了一口氣,這個青春古惑女的故事也符合一個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歡喜結局。

偏偏,人生的劇本往往一波三折,有時候,比俗爛的八點檔更灑狗血千百倍。


婚後沒多久,男人忽然變了個樣,閒晃在家,開始吃她、喝她、花她、揍她。每次揍完她,就下跪痛哭,信誓旦旦要悔改,可是隔天的拳頭依然孔武有力。

她被揍得昏頭轉向時,常常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天地都在旋轉,世界瞬間癱瘓,她被遺棄在風暴裡,狂風暴雪無情打落,她拖著孱弱的身軀,白茫茫的世界,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需要這樣被對待?

只因為我年輕不懂事,踏錯了步伐,所以需要這樣被懲罰?

誰來告訴我,踏錯的步伐,怎麼樣可以再踏回來?」

昏漲的腦袋怎麼都想不清楚,拳頭持續不斷落下,不分清晨、黑夜。

忍無可忍,她決定離婚,求男人放了她。男人惱羞成怒,威脅她的家人、孩子,甚至到工作場合恐嚇她。

連「家暴」兩個字都沒聽過的她,已經開始拿驗傷單、找律師、上法院。她從來不知道,套上美麗的戒子很容易,要拔下,卻是異常艱難。經過漫長的訴訟,她再度恢復單身。

傷痕累累的她,拎著皮箱,牽著孩子回家,父母開門,老淚縱橫,仍舊慈藹地張開雙臂迎接。

這一年,她才二十歲。這次,她成了失婚的單親媽媽。

如果她從此一蹶不振,如果她感到忿忿不平,如果她漸漸放棄了生命,我們除了惋惜,也或許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

可喜可賀的是,她有著旺盛的生命力,這個青春劇本,一路走來狂顛不已,讓她摔得鼻青臉腫,但是她不服,她是女主角,她要扭轉她的人生,改變故事走向。

「我一點也不覺得我的人生就該如此!我的確是做了許多不聰明的決定,但是我有承擔錯誤的勇氣。」她說。

生命的腳步,如果踏錯了,就勇敢把它踏回來。

如果步步錯呢?那就步步回頭!一失足,不一定要成千古恨。

憑著一股不服輸的毅力,她白天工作,晚上念商職夜間部。之後,再升學四技夜間部,然後插班考入大學會計系,立志作一名會計師。求學路曾經中斷過,她不願再錯過,雖然走得辛苦,過程曲折,但是她甘之如飴。如今她的兒子讀小學,她在讀大學,母子都是學生,放學回家後兩個人一起做作業。


就在一份作業中,我看到她與兒子的合照。她說,兒子是她生命中的天使,讓她狂奔的青春,找到棲身之所。

「我相信我的人生會越來越好!被打得半死、被威脅的日子我都熬過來了,不會有更慘的時候了,接下來的人生只會更好!」她開朗地說。

「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助妳的?」

「不用啦!我從進大學以來,每個老師、同學都熱心想幫忙我,其實我一點都不需要人家幫助啊!我兒子18歲的時候,我才30幾歲,前程似錦呢!」她仰著頭,笑著對我說。

青春的冰風暴過去了,雪融之後,無限的生機蠢蠢欲動,爭著要出頭呢!



  • 編按:

本文轉載自皇冠雜誌2009年3月號,『暖生活』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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