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56 【散文首獎】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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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離''')
當前修訂版本 (2010年6月7日 (一) 14:47) (編輯) (撤銷)
('''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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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行: 第14行:
父親的桌墊下仍夾著那張剪報,有我們的合照,僅管你對它的虛偽如此厭惡,它使你想起那些謊言和爭執,然而橙黃色制服在年輕的飛奔裡真美。你如此想念一些人卻更害怕見到他們,曾經那麼天真的說過一些儍話,曾擁有自以為會兌現的支票。有一次我們北上,漫步在台大校園的椰林大道,以一種朝聖者的心情,陽光灑落在長長的路上,撫慰我們長年伏案提筆痠疼的臂膀與雙眼,有一種無言的感動泫然欲泣,彷彿一路哭著笑著走了那麼久,仍相信會走到什麼地方吧。
父親的桌墊下仍夾著那張剪報,有我們的合照,僅管你對它的虛偽如此厭惡,它使你想起那些謊言和爭執,然而橙黃色制服在年輕的飛奔裡真美。你如此想念一些人卻更害怕見到他們,曾經那麼天真的說過一些儍話,曾擁有自以為會兌現的支票。有一次我們北上,漫步在台大校園的椰林大道,以一種朝聖者的心情,陽光灑落在長長的路上,撫慰我們長年伏案提筆痠疼的臂膀與雙眼,有一種無言的感動泫然欲泣,彷彿一路哭著笑著走了那麼久,仍相信會走到什麼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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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我們的足跡踏遍法國、紐約,只要願意就可以到世界的對岸流浪;然而我們似乎哪裡也不去了,一次次出走只為了逃避過於擁擠的教室、工於心機的算計、令人窒息的同儕、不願面對的殘敗的自己……。你和我一樣羨慕著校園裡踩著單車經過的大學生,他們正踏著康莊大道,以輕盈如舞的姿態,不帶遲疑地向各自的軌道滑去。而我們的未來,還在迷霧之中。
即便我們的足跡踏遍法國、紐約,只要願意就可以到世界的對岸流浪;然而我們似乎哪裡也不去了,一次次出走只為了逃避過於擁擠的教室、工於心機的算計、令人窒息的同儕、不願面對的殘敗的自己……。你和我一樣羨慕著校園裡踩著單車經過的大學生,他們正踏著康莊大道,以輕盈如舞的姿態,不帶遲疑地向各自的軌道滑去。而我們的未來,還在迷霧之中。
第25行: 第24行:
你永遠無法記清楚每張臉孔,一一過問每個人的生活,在那個夏天,當所有人離開,其實並沒有人,從來就沒有人,也沒有離開。誰都沒有變,但也都變了。而你與全人類的悲喜可共感覺的部分越來越少。關於人性,你相信的不比一隻貓多,睡不著的羊都離家出走了,兔子被反鎖在衣櫃。那年我們背著書包沿鐵軌一直走,在盡頭之前就先走散了。那是你一輩子最透明的一次,曾經愛過的人不管願不願意都留下痕跡,你多麼深愛他們,深愛他們人性裡每一個發光的部分,風吹過,有些聲音被吹散,但光並不會。  
你永遠無法記清楚每張臉孔,一一過問每個人的生活,在那個夏天,當所有人離開,其實並沒有人,從來就沒有人,也沒有離開。誰都沒有變,但也都變了。而你與全人類的悲喜可共感覺的部分越來越少。關於人性,你相信的不比一隻貓多,睡不著的羊都離家出走了,兔子被反鎖在衣櫃。那年我們背著書包沿鐵軌一直走,在盡頭之前就先走散了。那是你一輩子最透明的一次,曾經愛過的人不管願不願意都留下痕跡,你多麼深愛他們,深愛他們人性裡每一個發光的部分,風吹過,有些聲音被吹散,但光並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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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是否仍懷抱良善的天賦,使你無所畏懼地奮不顧身,且因這樣的救贖感到安慰?當你往復地獄與人世,所有自身或可觸及旁人的苦痛經歷成住壞空,你再不願插手了。你一向悲觀宿命,相信聚散有時,巧合有時,緩慢是抵禦流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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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是否仍懷抱良善的天賦,使你無所畏懼地奮不顧身,且因這樣的救贖感到安慰?當你往復地獄與人世,所有自身或可觸及旁人的苦痛經歷成、住、壞、空,你再不願插手了。你一向悲觀宿命,相信聚散有時,巧合有時,緩慢是抵禦流沙的方式。
離開你之後的許多個夜晚,我一個人走在狹窄校園裡唯一的路,蹲踞在椰子樹旁,看粗壯挺直的樹幹、粗魯伸出的葉子,在南國海島的豔陽下迎風搖曳。風雨中落下壯烈的折枝,直接單純一如莽撞的青春。我們勢必都要走過這一條夾道植滿椰子樹的小徑,在夜裡一個人走,讓它們如鬼魅般陪伴,見證我的經過。
離開你之後的許多個夜晚,我一個人走在狹窄校園裡唯一的路,蹲踞在椰子樹旁,看粗壯挺直的樹幹、粗魯伸出的葉子,在南國海島的豔陽下迎風搖曳。風雨中落下壯烈的折枝,直接單純一如莽撞的青春。我們勢必都要走過這一條夾道植滿椰子樹的小徑,在夜裡一個人走,讓它們如鬼魅般陪伴,見證我的經過。

當前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5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0年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散文首獎】流離


流離

牙醫一 周禹含


父親的桌墊下仍夾著那張剪報,有我們的合照,僅管你對它的虛偽如此厭惡,它使你想起那些謊言和爭執,然而橙黃色制服在年輕的飛奔裡真美。你如此想念一些人卻更害怕見到他們,曾經那麼天真的說過一些儍話,曾擁有自以為會兌現的支票。有一次我們北上,漫步在台大校園的椰林大道,以一種朝聖者的心情,陽光灑落在長長的路上,撫慰我們長年伏案提筆痠疼的臂膀與雙眼,有一種無言的感動泫然欲泣,彷彿一路哭著笑著走了那麼久,仍相信會走到什麼地方吧。

即便我們的足跡踏遍法國、紐約,只要願意就可以到世界的對岸流浪;然而我們似乎哪裡也不去了,一次次出走只為了逃避過於擁擠的教室、工於心機的算計、令人窒息的同儕、不願面對的殘敗的自己……。你和我一樣羨慕著校園裡踩著單車經過的大學生,他們正踏著康莊大道,以輕盈如舞的姿態,不帶遲疑地向各自的軌道滑去。而我們的未來,還在迷霧之中。

然而現在,我們除卻聯考壓力,少了父母和課業的緊迫盯人,卻如失重的空氣,無法在心底自由地飛翔起來。在一次次見證現實的殘敗之後,對世界美好想像的限度急速收斂。我已失去期待的能力,所有最深的愛恨都在過去狠狠痛過,該揮灑的青春已經在盛開的高中消耗殆盡……。

那天母校校慶運動會,整年只有在這一天學生才能換下制服,穿上色彩繽紛的班服,各自有象徵自己班級的圖騰符號,有人在頭上綁氣球,有人臉上塗滿顏料,用盡各種方式像孔雀般宣示自己。大隊接力的棒子在喧天天的尖叫聲中不斷傳下去,時間好像一個小偷,把所有故人的精力和習俗都傳承了;日復一日的校園裡,有些微小輕狂的爭執,易感易怒的嬉鬧,剩下到最後誰也不記得了的輸贏。

然而青春的劇本有沒有別種說法?你反覆開挖過去的屍骨,看未具名的人群在日子裡來來去去,有些人事你已經記不得,強烈的情緒只剩下字面可見,且不斷重複的某些一再循環的情節,類似的厭惡心情、空出的枝枒、風化的貝殼、傾斜的盆栽、曲折的山路、散去的霧、緊閉的門,且為了俗不可耐的應對禮節感到厭世,對於逝去的、該美而不美的、無可避免的媚俗和陌生的情感曾富有感傷。

你永遠無法記清楚每張臉孔,一一過問每個人的生活,在那個夏天,當所有人離開,其實並沒有人,從來就沒有人,也沒有離開。誰都沒有變,但也都變了。而你與全人類的悲喜可共感覺的部分越來越少。關於人性,你相信的不比一隻貓多,睡不著的羊都離家出走了,兔子被反鎖在衣櫃。那年我們背著書包沿鐵軌一直走,在盡頭之前就先走散了。那是你一輩子最透明的一次,曾經愛過的人不管願不願意都留下痕跡,你多麼深愛他們,深愛他們人性裡每一個發光的部分,風吹過,有些聲音被吹散,但光並不會。  

那麼你是否仍懷抱良善的天賦,使你無所畏懼地奮不顧身,且因這樣的救贖感到安慰?當你往復地獄與人世,所有自身或可觸及旁人的苦痛經歷成、住、壞、空,你再不願插手了。你一向悲觀宿命,相信聚散有時,巧合有時,緩慢是抵禦流沙的方式。

離開你之後的許多個夜晚,我一個人走在狹窄校園裡唯一的路,蹲踞在椰子樹旁,看粗壯挺直的樹幹、粗魯伸出的葉子,在南國海島的豔陽下迎風搖曳。風雨中落下壯烈的折枝,直接單純一如莽撞的青春。我們勢必都要走過這一條夾道植滿椰子樹的小徑,在夜裡一個人走,讓它們如鬼魅般陪伴,見證我的經過。

有一次原以為與家人修補好的裂痕又在爭執中撕破,我揹起行李連夜回到學校,這或許是我第一百零一次獨自在空蕩蕩(即使有人也與我無關)的校園中與被光害強暴的夜空無言對望。我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卻總是不知道該撥給誰,即使對方那頭接起來,也不知該說什麼來安慰。狹小的校園裡沒有你的身影,卻無時無刻都有撞見熟人的可能,一群群結伴吃宵夜的男男女女迎面而來的笑聲,隔著幾棵椰子樹,遙遠地像是從上個世紀發出來的。

在流浪的異域裡,我又變回那個自己,憔悴疲累如一團黑影蜷曲在夜的煙霧,煙霧中的虛無。有時候我暈眩如酗酒的人,踩著每一個搖晃的步伐,感覺心中有聲音響起,每踏出一步,腳下的泥土便要裂開一次,枯枝如斷掌伸出,抓不住命運的繩索,卻把指節折斷。

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忘記自己原本的說話方式,忘記我們插科打諢的默契,對無聊小事的批評啐嘴,生活中沒有共同的事情好說,也漸漸不如一開始想念你們了。總有一天我們都老去,也接受自己身無長物走來,獨自一人走去。其實不太確信自己相信的種種,那年我們還在討論,恰好就地震了,有再多的悲憫或知識都無能為力,我們甚至感覺生活如此困難而不願問及彼此,從來都沒有適應好壞的差別,不都是那樣嗎,再曲折也不過一條河流卑屈的身世。愛恨過去之後,會在灰燼中找到靈魂殘缺的片段,縱使心疼年輕的自己,仍對火焰心存感激。你還是他們認識的你,自尊而時常與自己針鋒相對,顏色鮮豔而傾於自虐。

在這個擁擠的城巿裡,我們離開母體、大地,甚至背棄自己,卻走離不了宿命。還沒抓住秋天的尾巴,你已經開始下雨,我的氣溫降得比你遲緩,溫暖的冬天氤氳著溼氣,更覺得自己像是火鍋裡載浮載沉的燕餃,煮不爛的那種。喜愛夜出晝寢的你和我,仍奮力地對抗陽光,偏離著大多數人以為的教條,做著一樣魯莽愚昧的傻事。有時候唯一的勇氣來自於我們其實對生活怕得要死,也因此一無所懼了。

如果很久很久之後,我們舊地重遊,還能不能經過上次巧遇的涼亭、坐著等L回來的階梯、安靜的墓園、一樣的月亮?像開啟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後花園,只有我們對它的美好想像和懷念,我一再經過卻從不屬於它,像夜中指引的燈塔然而船卻永遠無法駛進。

而我們早在預料之中走向天秤對等的兩極,隔著遙遙的路途各自在自己的地獄裡苦行。此刻你已屬於夢中天空的城,氣候陰冷空氣汙濁,在地下迂迴流動的迷宮裡,你的愛恨落地生根,地圖在你腳下展開,我已經不在裡面。

那座城其實不難抵達,一直以來戒慎恐懼的或許是自己到底想不想啟程,或者因著盲目莫名而不足以說服自己的迷戀痴傻地出發了,卻在最靠近的瞬間看盡風景的全貌,站在不同的洪流中認出恆常不變的荒涼,那座長久以來悉心構築的城剎那瓦解,失去靈魂的附著點,只剩相反的方向清晰可辨,我們就這樣應聲彈開......。

如果那時候公車永遠沒來,沒有帶你離開;如果我們不用像發條木偶的舞會趕在午夜之前走回自己的木盒,如果沒有在時間的匆忙裡意外地擦傷疼痛,如果沒有眼角未乾的淚痕,我們該如何確認這一切曾經發生?我希望你幸福健康,然而我應該站在哪裡才能好過一點?或許一直想到達且無法到達的悲哀源自於無法飛離自己到沒有自己的地方。

那麼勢必要經過很久以後,我才能克服先天的不安,重新拾回信任和勇氣,再站上你的單車後座,雙手緊抓你溫熱的肩膀;那時,我們還能沿著一直沒有變的椰林大道、路面顛簸、暮春的杜鵑花剛要謝完、隨時有人從叉路莽撞地衝出,我們的髮梢迎著風,盡頭只有夕陽。即便如此,你仍願意載著我到遠方、還有力氣在年輕的飛奔裡橫衝直撞。我們還能談論所有生活中的瑣事、共享一切美好與虛妄,且小心迴避懼疼的傷疤,繞著湖在湖的中心之外打轉,我們隱隱牽引著、繞著彼此打轉。

時光流轉,我分叉的髮末每次都依感覺伸向未知,一再燒毀因而懼光畏火,仍無可避免地留長新生的髮束,被風帶到有花開放的地方。有些屬於蜜蜂、有些使我誤解,出現了下一個名字,上一個也不能說不記得。霎然竄起的火光中,像兩片勇敢的落葉,讓命定的交付天地,悲傷的餵給月光,在耳邊隆隆響起的雷聲,也會隱沒在記憶鐵軌的末梢,晨醒時不那麼頭疼。

即使我們離開,椰子樹群還在原地一直守護夢想,修復每個受傷的靈魂,固執慈悲。下一代後世的朝聖者或許就能一無所懼地敲響命運的鐘聲,他的眼神仍有光明媚,而我們之間僅隔著一座無人空城,無光,裝滿所有沒被說出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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