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23 【2012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第三名】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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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23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2高醫文藝獎散文組 第三名】



脫世

香粧品學系 鄭雅涵



孩子,你不要怕 你不要慌,夜裡請讓我為你點燈,除去塵世的苦,肉身蓮花便隨佛陀的路去,抵達彼岸,擁有光。

過程大體是如此的,我們選擇在城市離群索居,失散身份,樹是靜止的,天是亮的,你反復吐著菸圈辯證著成長在你身上的確改變了些什麼,唇是閉著,光微微的透進,也許是自從迷霧將你團圍住後,我就再也看不清楚你。成長,你說的那種,大抵是會連靈魂都灰飛煙滅的,但你也從不在意,我們衝突的坐著,想像時間在我們之間拉出一條鴻溝,我看著你的背影一直走去卻喊不出聲,大概已經留不住了吧,荒唐的雨一直胡亂的下著,水滴帶來北方的濕冷。有時我們挨著枯竭的身體就像一隻蠻荒的馱馬,長年伏案於乾旱的圈套中,明白遠方有夢、氣球,以及白鴿,卻還是心如止水。我們假裝平靜。

暮夏,翻附於枯燥的床,所有的毛髮都深入扎住成根,當生活變成往例,你再怎麼想逃脫夢境,也就只能那樣了,在人和人之間,我們能共享的快樂越來越少;在句子與句子之間,不能密合住的縫也愈趨於僵硬了,除了偶爾浪擲一點孩子氣的天真,我們這個年紀實在不適合傾訴。孤獨從月光中開始側漏,墨蘸著星光,夜夜懺情。回憶永遠都殘缺著。

告別式那天,你媽媽打給我,說些什麼已經記不得了,我只感到一身的紅熱,淚水滾燙著。

我們願意交付所有的命運,願意禱告,承諾襲過的香圈,燈芯紅著,菩薩慈悲。是不是用力抱著就會好得更多,我們甚至不敢過問彼此的生活,也無法再見面了,生命大抵就是如此,我眼睜睜地看著你被大火吞噬,連腳印都不願留下,到底是誰做錯了什麼,當肉體結束認知,痛苦遂移往愛你的人身上,像被撕裂般,心開始蜷曲、變形,所以你還記得一切可以通往花園的路徑嗎?世界愕然地交閃著。而你的父親站在我前面,用曾經抱著你的手忽然轉身擁住了我,甚至還哭出了聲,那一刻,所有的嚎啕都被震懾住了。但我是知道他的,直至你離去之前,他都還只是扭緊雙手,不敢掉淚,我想是不忍的吧,因為從沒相信心中的高牆有天竟會如此潦敗的倒塌,但我已經忘了當時的我是什麼樣子,有流淚嗎,還是......?總之,視線並不那麼清楚,我甚至感覺不到你父親的體溫。匿跡的狀紙紛紛散落,我知道你還控訴著某些爭執的片段,或者沉默,所有的情緒都不安的棲息著。

世界在一聲巨響後就分裂成兩半,一半是你,一半是我,靈魂從血肉的軀殼中脫世後,我們就這樣被彈落在各自的疼痛裡,明白你從此就不再離去,也不再回來。

我們都還沒嘗試過裸足踏浪,你就走向海裡,所以你已經可以聽見雨滴從天上落下的聲音了嗎?在天線之外,睡著之前,當月光退成背景。年邁的十九歲,有時醒著的確像是睡著,有時時間確實得緩行地挽著自己才能行走,生活與想法一樣渾沌,有時年輕就是擁有滿腹的星空,卻總是缺乏腳步,但總會找到自己最喜愛的方式的,既使在你在第一千零一次又嘗到同樣的教訓後也是這樣告訴自己。

湖水綠的天氣,葉子持續感傷。

你離開之後,我又重新種了風信子,花語是永遠的想念。偶爾我還是會到以前去過的地方走走,那包括所有爭吵的片段,快樂的片段,總之,你都在裡面,而我會當作你去買冰淇淋,且排了很長很久的隊。我也開始寫信,裡頭裝滿所有沒被說出口的話,只是不知道該向哪裡投遞,才是最正確的位置,如果你有回來,我書桌的右側玻璃櫃上有一個紅色信封,上面燙著「Be dead, And to rise from the dead」,是風信子二次開花的秘密,那代表重生。

你的父母親都很好,前些日子他們還邀我一起去你長眠的那座山走走,雖然我還是婉拒了,但我想你是知道的吧。知道我們對於海的眷戀還是比山來得多,雖然它帶走了你。知道生活依舊苦澀難耐,有人走近的時候,堆上的笑容都多半虛假。知道每天我都定時向你的風信子澆水,當含苞自層疊密實間緩緩舒活於晨的光芒,我便能感到一絲絲的滿足。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

每天我都還是拖著自己面對人群,因為那是我唯一能看見你的方式,當回憶任意摺進傷口,我便想從他們的瞳孔裡看見你,看見你也曾這樣看著的臉孔,想像你們對談,想像陽光,我便能夠再擁有一點動力繼續往前,我想這是好的,生命是好的,前進是好的,帶著一點點有你的東西繼續生活著,無關死寂無關疼痛,一切都漸漸爽朗,都是好的。

謝謝你,來過我的生命,就像星星一般。

肉身蓮花隨佛陀的路去,我放走一條船,為你點上一盞燈,直駛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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