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36 <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小說組首獎】《浮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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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3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小說組首獎】


浮力

醫學系 陳碩甫


按下通話鍵,我慘澹的一笑。

「這裡有人溺水了。」

遠處漁火通明,閃閃爍爍的亮著。我望向腳邊的一片漆黑,幽森的水面漸趨平靜。目睹一切的檸檬月掛在天邊,控訴的月光灑下。


最後一堂,理化課。老師抱著裝滿水的大水缸走進教室,不慎濺了一灘。我俯視作文紙,被水暈開而扭曲的字跡像一張鬼臉衝著我直笑。三年來我的位子很固定,總是第三排第一個,講桌正前方。導師說這樣我會更專心,然而他錯了,高傑那群不時注意我。背後悉悉窣窣的耳語永遠可以聽到我的名字。我嘆了口氣,用手探了探抽屜。

「你要衛生紙嗎,陳佑福?」說著,一坨骯髒的衛生紙團完美落地,又是一陣竊笑聲。

「不要鬧,再兩個禮拜就要基測了!」對啊,在兩個禮拜就要考試了。我望向跌落海中的夕陽,像一只血輪,印下漫天的霞艷。

老師把一塊保麗龍壓到水缸中:「這時候,手的作用力和保麗龍所受的浮力平衡……」我回過神,看著老師手中那塊脆弱的實驗犧牲品。它在他的手掌裡掙扎,極欲蹦出水面爭一口甜美空氣。那樣的情況,空氣絕對是甜美的。

生命中也有浮力嗎?

「你媽最喜歡看湖,她常說想像夕陽一樣映入湖影,我笑她一定浮不起來。」爸爸說著,迷離的眼神飄向遠方。我望著夕暉,卻憶不起媽的面容,畢竟媽過世時我才四歲。

這天,我和往常一樣獨自走回家。爸今晚要加班,我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曾經好幾次,我想和爸說學校發生的事,但我知道那只會造成他的負擔。似乎從我四歲起,他就不曾開懷大笑了。

「有心事要向我說,佑福。」他總擔心我遺傳到媽,太衝動。

我和高傑原是知心好友。畢業典禮那晚,他邀全班去他家慶祝。他開了門,用力拍了我的肩膀,露出燦爛的一笑。許多同學已在裡面嬉鬧了,高潔的爸媽都不在家。

我聞到他們身上有酒味。不久,高傑拿出藥丸給大家。我沒有碰。我打了電話給警察。電話裡,我沒出聲,但警察找到了我們。

那天深夜,爸來到我房間。我瞪著我的棉被,猛搖頭說道:「他們被抓會怎樣嗎?」

「不用擔心,爸會幫你處理。」 那一晚,爸深擁我入懷,就像在媽的喪禮時一樣。 從此,我和高傑決裂。同學也漸行漸遠,大家都怕成為下一個佑福。


我在沙發上發楞一個多小時,此時回過神來,想出去散散心。不知不覺走著,海天一線猛地躍到我眼前。

風掠過我的臉,還留些魚腥味在我身上,黑色的海波起起伏伏,透不出光。

我發現今天的月亮已趨近滿月,就差那麼一塊亮彎兒。就像我的故事,缺了友誼。然後,一朵雲慢慢遮蔽我的檸檬月。

我愣住了,這會是最終的結束嗎?

鹹鹹的,不知是海風帶來鹽的結晶,還是我如注的眼淚。我拾起手機,傳了封簡訊給高傑,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我要親手寫下我們的結局。


他來了。我拿起電話。

「消防第二分隊你好。」

「這裡有人溺水了。」

望向腳邊的一片漆黑,海風間歇,幽森的水面漸趨平靜。


高傑嚇呆了。

「你以為我要把你推下去?」我竊笑道。

「再見,高傑。」我找他來是為了讓他目睹這一幕:我自己跨向遼闊的大海,似優雅的夕陽。


高雄市警察第二分局辦公室內,陳局長的電話響起。

「陳先生嗎?這裡是消防第二分隊,我們剛接獲電話,您的兒子在漁港那…」


我終究沒有從岸邊跳下去。因為那刻,我看到月光倒映在海面上,閃爍著金光,穿透了雲的抵擋。那刻,我感受到生命的浮力。

晚上十點三十分,爸走進我房間,焦慮的眼,彷彿直視靈魂深處。我本來真的要跳的。可悲的是,高傑一看我跨出那一步,就頭也不回跑開了。

「佑福?」

「恩?」

「你會希望那時我沒接到你電話嗎?」

沒錯,那晚在高傑家,我是打給我爸。電話中我沒出聲,於是他來找我,穿著警察制服。

「不,我不願和高傑一起沉淪,我很高興你那時接了電話,更慶幸你今天有空接我電話,給了我浮力。」

「有心事要向我說,佑福。我不想悲劇重演。」

「爸,你是不是沒空接媽媽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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