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40 <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小說組第三名】《用餐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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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街道上只剩大學生在遊蕩,醫院停車場外聚集一群民眾,有的脖子上掛著斗笠和毛巾,穿藍白拖捲起褲管,披頭散髮在講電話;有的批著一件薄外套,蓬頭垢面、滿臉鬍渣,似睡非睡地蜷縮在板凳上,掩面啜泣;有的依偎在公車站,身邊擺著半個便當,似乎在等待什麼即將到來;然而,大部分的人是像阿邦一樣,嘴裡叼著菸,蹲在人行道上聊天、發呆。
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街道上只剩大學生在遊蕩,醫院停車場外聚集一群民眾,有的脖子上掛著斗笠和毛巾,穿藍白拖捲起褲管,披頭散髮在講電話;有的批著一件薄外套,蓬頭垢面、滿臉鬍渣,似睡非睡地蜷縮在板凳上,掩面啜泣;有的依偎在公車站,身邊擺著半個便當,似乎在等待什麼即將到來;然而,大部分的人是像阿邦一樣,嘴裡叼著菸,蹲在人行道上聊天、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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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邦啊,你怎麼半暝睏未起,又走來這裡吃菸?你囝仔毋是才剛出院?」陪父親開刀住院的阿發,一眼就認出阿邦。
「阿邦啊,你怎麼半暝睏未起,又走來這裡吃菸?你囝仔毋是才剛出院?」陪父親開刀住院的阿發,一眼就認出阿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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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就上吐下瀉,沒法度喫東西,瘦得像猴仔一樣,只好又送回醫院注射。」
「伊就上吐下瀉,沒法度喫東西,瘦得像猴仔一樣,只好又送回醫院注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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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相視無言,只得再深吸一口菸,歎氣時,白煙連帶著心中晦氣一同吐出。
兩人相視無言,只得再深吸一口菸,歎氣時,白煙連帶著心中晦氣一同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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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樣呢?出生時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弄成這樣?」打扮體面的上班族皺起眉頭問道,今晚輪到她照顧在浴室滑倒骨折的公公。
「怎麼這樣呢?出生時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弄成這樣?」打扮體面的上班族皺起眉頭問道,今晚輪到她照顧在浴室滑倒骨折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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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啦!孩子不滿七個月就急著生出來,醫生說能獲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別說啦!孩子不滿七個月就急著生出來,醫生說能獲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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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蹟?那醫生怎麼當的?害小孩子剛出生就一直住院!」那位上班族忿忿不平地問,不自禁用手輕揉微微凸起、孕育著新生命的肚子。
「奇蹟?那醫生怎麼當的?害小孩子剛出生就一直住院!」那位上班族忿忿不平地問,不自禁用手輕揉微微凸起、孕育著新生命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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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不能這樣說呀,我小孩那麼早產,醫生說不幸得到壞死性結腸炎,呃,那就是腸子會一直爛掉,醫生只好一直把壞掉的腸子切掉,切到後來啊,嘴巴都快直接和屁股眼接起來了。這孩子以後還會有多少麻煩啊!」
「話不能這樣說呀,我小孩那麼早產,醫生說不幸得到壞死性結腸炎,呃,那就是腸子會一直爛掉,醫生只好一直把壞掉的腸子切掉,切到後來啊,嘴巴都快直接和屁股眼接起來了。這孩子以後還會有多少麻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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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再追問啦,每個孩子不都是父母心肝肉?你不知道阿邦啊,為了這孩子受了多少苦?他老婆懷的是雙胞胎,兩個都早產,醫生說要住保溫箱兩個月,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啊!」工頭阿德在一旁解釋,他下午工地一收工,就趕來照顧長期洗腎的媽媽。
「你不要再追問啦,每個孩子不都是父母心肝肉?你不知道阿邦啊,為了這孩子受了多少苦?他老婆懷的是雙胞胎,兩個都早產,醫生說要住保溫箱兩個月,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啊!」工頭阿德在一旁解釋,他下午工地一收工,就趕來照顧長期洗腎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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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發搖搖頭接續說:「真正可憐呀!他大兒子花錢住保溫箱算幸運了,那小兒子搞什麼結腸炎的,出生頭一個月就開三次刀!把腸子塊切光了,現在被診斷成......什麼來著?」
阿發搖搖頭接續說:「真正可憐呀!他大兒子花錢住保溫箱算幸運了,那小兒子搞什麼結腸炎的,出生頭一個月就開三次刀!把腸子塊切光了,現在被診斷成......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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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腸症候群。」阿邦冷冷地回答。
「短腸症候群。」阿邦冷冷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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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對啦對啦!就是這個。」阿發洋洋得意地拍手。
「啊,對啦對啦!就是這個。」阿發洋洋得意地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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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救護車的警笛呼嘯而過,原本熱絡的討論瞬間結凍,淒厲的警笛、凝結的空氣、冷酷的醫學名詞,在夜幕之下顯得十分詭譎。
忽然救護車的警笛呼嘯而過,原本熱絡的討論瞬間結凍,淒厲的警笛、凝結的空氣、冷酷的醫學名詞,在夜幕之下顯得十分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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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邦啊,那醫生怎麼敢讓你把小兒子帶回家養?」
「阿邦啊,那醫生怎麼敢讓你把小兒子帶回家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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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總是要有脫離醫院,讓孩子獨立的一天呀。小兒子腸子短,消化不好,醫生交代要餵他特製的奶粉,那種奶粉簡直比雞精還貴喔!但是吃那個有什麼用,還不是吐得亂七八糟!他哥哥都比他高一個頭了,手臂比他的大腿還粗。」阿邦平淡地說,但仍忍不住把菸往地上一丟,腳一踩,菸熄了,心中憂愁卻尚未平息。
「唉,總是要有脫離醫院,讓孩子獨立的一天呀。小兒子腸子短,消化不好,醫生交代要餵他特製的奶粉,那種奶粉簡直比雞精還貴喔!但是吃那個有什麼用,還不是吐得亂七八糟!他哥哥都比他高一個頭了,手臂比他的大腿還粗。」阿邦平淡地說,但仍忍不住把菸往地上一丟,腳一踩,菸熄了,心中憂愁卻尚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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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醫生有什麼辦法嗎?」
「那醫生有什麼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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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說他消化不好,要用注射營養比較快,但是不能光靠點滴呀,他一直找我討論裝設中央靜脈導管,說這樣注射營養針很方便,小孩子才能正常成長。但是......」
「醫生說他消化不好,要用注射營養比較快,但是不能光靠點滴呀,他一直找我討論裝設中央靜脈導管,說這樣注射營養針很方便,小孩子才能正常成長。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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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靜脈導管喔!那很恐怖唉,我先生就是這樣,醫生在他脖子開一個洞,把一條這麼粗的管子放進去,還在上面裝一個開關,每次要輸血,就要把蓋子打開......」一直沉默的李太太,一聽到中央靜脈導管,說得天花亂墜,在場每個人,隨著她誇張的手勢,心頭都是一陣糾結,只得吸一口手中的菸,化解緊張情緒。
「啊,靜脈導管喔!那很恐怖唉,我先生就是這樣,醫生在他脖子開一個洞,把一條這麼粗的管子放進去,還在上面裝一個開關,每次要輸血,就要把蓋子打開......」一直沉默的李太太,一聽到中央靜脈導管,說得天花亂墜,在場每個人,隨著她誇張的手勢,心頭都是一陣糾結,只得吸一口手中的菸,化解緊張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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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醫生提出這個辦法,也是為你們好呀,你和你太太謹慎思考後,試著接納醫生建議吧!」
「那醫生提出這個辦法,也是為你們好呀,你和你太太謹慎思考後,試著接納醫生建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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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太帶我大兒子和別人跑了!她一聽完醫生這樣說,就丟下病懨懨的孩子和我一個人......」阿邦再也撐不住,急怒攻心,雙腳一軟,滾到地上,倒在眾人當中嚎啕大哭。
「我太太帶我大兒子和別人跑了!她一聽完醫生這樣說,就丟下病懨懨的孩子和我一個人......」阿邦再也撐不住,急怒攻心,雙腳一軟,滾到地上,倒在眾人當中嚎啕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中年男子從醫院走出來,臉色慘淡沒有表情,拿起打火機點了根菸。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中年男子從醫院走出來,臉色慘淡沒有表情,拿起打火機點了根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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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發見他遠遠地走來,問道:「你的家人也住院吧?」
阿發見他遠遠地走來,問道:「你的家人也住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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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邦依稀聽見那男子哽咽的回答,便擦乾淚水,直起身來,也點了根菸。
阿邦依稀聽見那男子哽咽的回答,便擦乾淚水,直起身來,也點了根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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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醫院外,看不清彼此的長相,正適合暢所欲言。
夜晚的醫院外,看不清彼此的長相,正適合暢所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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菸,燒不盡,淚水,就流不乾。
菸,燒不盡,淚水,就流不乾。

在2014年3月12日 (三) 14:58所做的修訂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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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40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小說組佳作】


菸蒂

醫學系 查志宏


菸點著了,白煙縷縷上升,像老煙槍心頭無法解開的結,悄無聲息地訴說他的故事。

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刻,街道上只剩大學生在遊蕩,醫院停車場外聚集一群民眾,有的脖子上掛著斗笠和毛巾,穿藍白拖捲起褲管,披頭散髮在講電話;有的批著一件薄外套,蓬頭垢面、滿臉鬍渣,似睡非睡地蜷縮在板凳上,掩面啜泣;有的依偎在公車站,身邊擺著半個便當,似乎在等待什麼即將到來;然而,大部分的人是像阿邦一樣,嘴裡叼著菸,蹲在人行道上聊天、發呆。

「阿邦啊,你怎麼半暝睏未起,又走來這裡吃菸?你囝仔毋是才剛出院?」陪父親開刀住院的阿發,一眼就認出阿邦。

「伊就上吐下瀉,沒法度喫東西,瘦得像猴仔一樣,只好又送回醫院注射。」

兩人相視無言,只得再深吸一口菸,歎氣時,白煙連帶著心中晦氣一同吐出。

「怎麼這樣呢?出生時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弄成這樣?」打扮體面的上班族皺起眉頭問道,今晚輪到她照顧在浴室滑倒骨折的公公。

「別說啦!孩子不滿七個月就急著生出來,醫生說能獲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了!」


「奇蹟?那醫生怎麼當的?害小孩子剛出生就一直住院!」那位上班族忿忿不平地問,不自禁用手輕揉微微凸起、孕育著新生命的肚子。

「話不能這樣說呀,我小孩那麼早產,醫生說不幸得到壞死性結腸炎,呃,那就是腸子會一直爛掉,醫生只好一直把壞掉的腸子切掉,切到後來啊,嘴巴都快直接和屁股眼接起來了。這孩子以後還會有多少麻煩啊!」

「你不要再追問啦,每個孩子不都是父母心肝肉?你不知道阿邦啊,為了這孩子受了多少苦?他老婆懷的是雙胞胎,兩個都早產,醫生說要住保溫箱兩個月,你知道這要花多少錢啊!」工頭阿德在一旁解釋,他下午工地一收工,就趕來照顧長期洗腎的媽媽。

阿發搖搖頭接續說:「真正可憐呀!他大兒子花錢住保溫箱算幸運了,那小兒子搞什麼結腸炎的,出生頭一個月就開三次刀!把腸子塊切光了,現在被診斷成......什麼來著?」

「短腸症候群。」阿邦冷冷地回答。

「啊,對啦對啦!就是這個。」阿發洋洋得意地拍手。

忽然救護車的警笛呼嘯而過,原本熱絡的討論瞬間結凍,淒厲的警笛、凝結的空氣、冷酷的醫學名詞,在夜幕之下顯得十分詭譎。

「阿邦啊,那醫生怎麼敢讓你把小兒子帶回家養?」

「唉,總是要有脫離醫院,讓孩子獨立的一天呀。小兒子腸子短,消化不好,醫生交代要餵他特製的奶粉,那種奶粉簡直比雞精還貴喔!但是吃那個有什麼用,還不是吐得亂七八糟!他哥哥都比他高一個頭了,手臂比他的大腿還粗。」阿邦平淡地說,但仍忍不住把菸往地上一丟,腳一踩,菸熄了,心中憂愁卻尚未平息。

「那醫生有什麼辦法嗎?」

「醫生說他消化不好,要用注射營養比較快,但是不能光靠點滴呀,他一直找我討論裝設中央靜脈導管,說這樣注射營養針很方便,小孩子才能正常成長。但是......」

「啊,靜脈導管喔!那很恐怖唉,我先生就是這樣,醫生在他脖子開一個洞,把一條這麼粗的管子放進去,還在上面裝一個開關,每次要輸血,就要把蓋子打開......」一直沉默的李太太,一聽到中央靜脈導管,說得天花亂墜,在場每個人,隨著她誇張的手勢,心頭都是一陣糾結,只得吸一口手中的菸,化解緊張情緒。

「那醫生提出這個辦法,也是為你們好呀,你和你太太謹慎思考後,試著接納醫生建議吧!」

「我太太帶我大兒子和別人跑了!她一聽完醫生這樣說,就丟下病懨懨的孩子和我一個人......」阿邦再也撐不住,急怒攻心,雙腳一軟,滾到地上,倒在眾人當中嚎啕大哭。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中年男子從醫院走出來,臉色慘淡沒有表情,拿起打火機點了根菸。

阿發見他遠遠地走來,問道:「你的家人也住院吧?」

阿邦依稀聽見那男子哽咽的回答,便擦乾淚水,直起身來,也點了根菸。

夜晚的醫院外,看不清彼此的長相,正適合暢所欲言。

菸,燒不盡,淚水,就流不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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