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78 【西班牙旅記】水流,在那山嶺,山嶺,山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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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78期  一方清淨 人文e館


【西班牙旅記】水流,在那山嶺,山嶺,山嶺(下)

本校校友 王浩威


我們是從海岸前往「在那山嶺,山嶺,山嶺」的格拉那達。前一天才從隆達(Ronda)下山,沿著比北宜公路還彎曲的山路,許久的急行車速才到瑪貝雅(Marbella,美麗的海)。太陽海岸(Costa del Sol),是直布羅海峽以東的海岸名稱;在海峽以西,也就是卡地斯(Ciz)一帶,是陽光海岸(Costa de la Luz)。太陽在東,陽光朝西,而月亮呢?

在同一首《聖麥柯》詩裡,詩人這麼寫著:

海洋在河岸上舞踊,那是 一首在陽台下歌詠的詩章。 月亮的週緣, 失去了蘆葦和燈心草,聲響悠然。 幾個樸實的村娘走來, 咀嚼著向日葵的種籽, 她們的兩股遮蓋合宜,垂然 是古銅色碟形的半月。

當天晚上我們在瑪貝雅這個海濱渡假聞名的城市過夜。五月的安達盧西亞雖然陽光金黃般閃爍,橘子花香濃郁得教人無法想像,可是夜裡的海邊卻是有些寒冷。

我們在朝向沙灘的廣場盡頭找到一家中國餐廳,用普通話點起晚餐。溫州來的廚師手藝其實是粗工而已,只是,旅途相當段時間以後,特別是一下午驚險的山路,前幾天屢屢教人驚艷的tapas(西班牙下酒小菜)或其它西班牙料理似乎迅速失去吸引力,家鄉味的料理這時最適合透過腸胃來撫慰開始疲憊的旅人心靈。

餐後沿著同一條路回旅館,才發覺寬長的廣場上佈滿的雕像,全是達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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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八年,二十歲的羅卡進入馬德里大學繼續學業。充滿魅力的他,很快的就成為學生裡的風雲人物。環繞在他身旁的,包括來自巴塞隆那的達利;更遠一點的,則是超現實電影導演布紐爾。

那是一個美好的時代。歐洲戰爭對西班牙沒有影響太多,而經濟蕭條還沒發生,西班牙內戰更是許多年以後的事。

那是一個不可思議年代。羅卡、達利和布紐爾,三位在不同領域都是世界級的歷史人物,他們的二十歲竟然是交織在一起的。

就像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年輕時的同性戀情,羅卡和達利也曾經不只是朋友的親蜜關係。某一年暑假,羅卡隨達利回巴塞隆那老家。年輕俊美的羅卡,幾乎迷倒達利全家人,特別是他早期畫作中經常做他模特兒的妹妹。據一些美麗的傳說,這位妹妹直到發現羅卡和達利的親暱,才終於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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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羅卡,卻是我們青春時代理想主義的沉重包袱。

在那一個資訊缺乏的時代裡,即使是比聶魯達等文人都活得還久的佛朗哥,也在一九七五年告別人間;遙遠的台灣,還是處於戒嚴的時代。當島嶼上反對軍事戒嚴的爭自由力量開始聚集待發時,成為反法西斯象徵的羅卡,在台灣是被視為成悲壯的形象。這是一個從來都不美麗的誤會,只是因為那個狹隘的時代所唯一能投射的想像。

羅卡從來不是激烈的反對者。據說他被捉時,仍大喊著:「你們不能殺我!我甚麼都沒做!我不是共產主義者!我是天主教徒!」死前,身為天主教徒的他,最大的遺憾恐怕是連請牧師做臨終懺悔都被拒絕了。

羅卡原本就只是一個青春的、相當強烈的個人主義者。聶魯達說:「我從未見過雙手具有如此魅力的人,我從未有過比他更快樂的兄弟。他歡笑、歌唱、彈奏、跳躍、創作,他把火花射向四面八方。我的這位不幸的朋友,世上的才能他無所不有,他簡直像一位高超的黃金工藝品工匠,像偉大詩歌養蜂場的一只大蜂。他是自己才華的毫不吝嗇的奉獻者。」

聶魯達又說:「他既純真又虛偽,既是宇宙人又是鄉巴佬,是獨特的樂手,是出色的小丑,膽小而又迷信,歡樂而又瀟灑;他是個概括了西班牙各個時代的一種人物,是人民的精華,他是阿拉伯人和安達盧西亞人的後裔,在當時的西班牙的整個舞台上熠熠生輝,並像茉莉花那樣散發出醉人的芬芳。」

羅卡,原本只是讓任何人都忍不住疼愛的一個才華洋溢的天真青年,特別是西班牙人都疼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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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段旅程,一群同行者是經常相伴的同行者。不只是在這次的安達盧西亞,是也不只更早幾年前的托斯卡尼或愛琴海,應該說是在大學時代就開始旅程,相邀一起爬山喝酒的朋友。從當年高雄十全路廟口路邊攤的啤酒或米酒,到濱臨地中海的南歐的葡萄酒,生命忽然走掉一大半。

年輕時一起朗讀羅卡的浪漫歌謠,當時是如此理直氣壯,彷彿一輩子就是這般地永遠睥睨天地之間,永遠無止息地向前昂進。只是,羅卡三十八歲死在地中海季節風可以到臨的灌木叢裡,我們的青春卻不知何時溜失在汲汲營營的忙碌腳步間。

離開格拉那達便是直線往北的路程。稍稍離開安達盧西亞,天地間忽然烏雲密布,雨水以不可思議雞蛋大小般拚命捶擊車窗玻璃,而閃電,更是不停息地一再從天高高擊下,就落在我們前方的地平線正中央。

一種天諭?如果我們是羅卡,就應該「膽小而又迷信」。只是,在這一片唐吉訶德曾經努力過的土地上,似乎沒有停下車速的任何理由。

那一個夜晚,我們佇留在阿蘭費茲(Aranjuez),一個離馬德里不遠的古城。年輕時稍稍會吉他和絃,就開始不禁以為可以彈西班牙吉他的人,必然都熟悉羅德里哥的阿蘭費茲協奏曲。我們也曾夢想過,以為可以手指很容易地就流暢撥弄琴絃。只是,這一切理所當然都沒有發生,我們倒是來到當年從沒想到的這個皇宮之城。

我們就要離開,再一天抵達馬德里就是預備回台北的飛行。革命也好,即使是詩歌也好,一切都是十分遙遠又十分貼近。只是,這的確是真實的,在這一趟旅程裡,我們並沒有想到羅卡,那個學會讓我們的青春忍不住騷動的詩人。(全文完,本文轉載自聯合文學2006-08-2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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