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23 課堂失語魔咒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22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課堂失語魔咒
e快報100期特刊演講作家 劉中薇
又是一個新學期的開始，秋天來了，四季輪轉，有些事情會悄然改變，有些事情，總是要重來一遍。
好比，帶著一百多位大學生，學‧說‧話！
也許你想，說話有什麼難？開口就是了！嘿嘿，如果你當過學生，一定有過這樣的經驗，心跳加速，聲帶啟動，口乾舌燥，話已經滾在嘴邊了，卻硬是開不了口……
「各位同學，大家有什麼想法呢？」在一段授課後，我笑臉盈盈拋出這個問句。 台下鴉雀無聲。
「如果一時想不出什麼想法，那……大家有沒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呢？任何你不清楚的地方？」我笑臉盈盈地拋出第二個問句。
台下仍是一片沈寂。
一百四十雙眼睛，與我對望。一百四十張嘴，雙唇緊閉。我將目光從教室左邊環視到右邊，再從後方掃瞄到前方。我隱隱感覺到，同學們心中忐忑不安，對我有種避之唯恐不及的慌張，眼神輕觸到我的目光，零點三秒內趕緊低下頭來，個個呈現苦思狀、呆滯狀、緊張狀、渾沌狀，狀狀傳神。
喂！同學們，有沒有搞錯，我是你們口口聲聲最口愛的薇老師耶！怎麼此時此刻，看見我簡直像看見妖魔鬼怪？ 不過，老實講，我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反應。 每當這種沈默時刻，我耳邊總是很跳tone的響起一首老歌：不說話，她就是不說話；不說話，她就不說話……原來她缺了一顆大門牙！
學生不說話的原因，和門牙沒什麼關係，和心病息息相關。
大部分同學寧願選擇做沈默的大多數，也不敢冒風險在課堂上表明立場。同學抵死不肯說出自己的想法，老師像是把石頭丟進深潭，連水波紋都沒有。
但是不回應，不表示真的沒有問題。不說話，也不是真的沒有想法。然而任憑老師在教室走八圈，問題問十遍，情況也不會改善，反倒會讓室內氣溫驟降，降到零下幾度C，大熱天連冷氣都不用開了。
「有沒有問題？」、「你有什麼想法？」、「你覺得呢？」類似這樣的問句，像一句魔咒，不論前一秒全班如何聚精會神、哄堂大笑，只要這些句子一拋出，就會將課堂瞬間冰凍凝結，同學笑容開始僵硬，嘴角微微顫抖，但就是吐不出一句字。我手中沒有魔法棒，然而這幾句魔咒的威力卻屢試不爽。
在公開場合開口說話，暢所欲言發表自己的觀點，與其他同學切磋交流，這似乎一直是台灣學生的學習挑戰。學生下課的時候嘰嘰喳喳，像關不緊的水龍頭嘩啦嘩啦，但是一旦打了上課鐘聲，進入課堂，就很難侃侃而談。這種情形從我求學的時代，到我現在至校園教書、演講，並沒有太大差異。
更怪的是，上課的時候都沒問題，下課鐘聲響起，當我抱著課本準備離開，前腳都還沒跨出教室，同學便又紛紛圍上，開始冒出數量驚人的問題。原來，大家不喜歡公開把話說清楚，但卻習慣私底下解決。這是害羞？是膽怯？還是惡習？實在讓我苦惱。
在課堂上發言，真的有那麼困難嗎？我想，一開始，我不要求說話的內容要言之有物，但希望學生最起碼有開口的勇氣。
看看我眼前，魔咒開始發威了。鴉雀無聲的教室，瀰漫一股冷颼颼的氣氛，同學坐立難安。為了舒緩大家的焦慮，我轉過身，拿起白板筆，問同學們：「來來來，請大家來告訴我，在課堂上，你不敢發言的原因有什麼？」
台下面面相覷。（我猜，同學的內心OS應該是：都已經不敢開口了，老師你還要我開口說出為什麼？） 「說嘛！說嘛！」我向來使命必達，不屈不撓。
同學們對看一眼，過了一會，終於有個微小的聲音吐出來：「怕丟臉。」
「喔？怕丟臉……還有呢？」
接著，同學情緒高漲、七嘴八舌，各種罹患「課堂失語症」的原因一個一個被揪出來了：怕說錯、怕太高調、怕老師聽不懂、沒有答案、懶得想答案、怕被笑、跟大家不熟、上課睡著了、沒自信、口才不好……。
黑板上洋洋灑灑，一列列出十多個。
好吧！有了原因，至少可以對症下藥。
「怕說錯？這堂課，沒有對錯。我們不是在教程式語言，也不是數學習題，一加一等於二的答案，不在這裡。薇老師比較在意你的感覺、你的想法、你的態度，這些意見通通沒有對錯，只有你自己信仰的價值。你，就是你，不要害怕去展現你的想法。
怕老師聽不懂？這有可能是你解釋得不清楚，也可能是我聽得不明白。如果是你的問題，你正好可以趁機會訓練自己的表達能力，如果是我的問題，薇老師可能不夠聰明，但我很願意聆聽，所以，如果我聽不懂，請你有耐性再為我講解一次好嗎？
懶得想答案？嗯嗯，你可以思考得不完整，但不能拒絕去思考。如果你堅持要懶，那我也懶得理你了！ 沒自信、怕被笑？拜託！不要沒自信了，你就是你，不需要跟誰比較，百合與牡丹，本來就是不一樣的花，都很美麗。如果有人笑，那你要欣慰，今天成了大家的開心果，日行一善。而且，惡意嘲笑跟會心一笑是不一樣的，我相信我們班上同學都是有幽默感的吧！
口才不好？那你更要把握機會多說話。刀越磨越利，話越說越溜嘛！跟大家不熟？大家多說話，自然就會熟了。」
講了半天，台下同學漸漸有些血色，氣氛活絡起來。
我繼續看著黑板，看到一個無法發言的原因：睡著了。
「上課睡著？」我揚起音調，如果真有這種狀況，對我簡直是晴天霹靂，我把問題拋回給同學：「嗯……請大家告訴我，如果在你方圓百里之內，你發現同學有ZZZ的徵狀，應該怎麼辦？」
就在此時，有個同學興奮地說：「薇老師……我知道該怎麼辦！」太好了，沒想到立竿見影這麼快速，一陣信心喊話後，已經有同學敢率先發言了！
「快！親愛的同學，快告訴我！」我洗耳恭聽……
這位同學大聲喊出：「如果有人上課睡著了，要記得幫他蓋外套！」
全班哄堂大笑，我拿著麥克風的手差點不穩。好吧！橫豎是個有創意的答案。
再看看另一個原因，這就讓我舒服多了，整個人飄飄然。
「看見薇老師驚為天人，所以就啞口無言了！」真是諂媚（竊喜）。
「好吧！如果是這樣的理由，薇老師只能說，大家要好好訓練『美色當於前而色不改』的沈著吧！該你講話的時候，你還是要發言！而且，薇老師仍然會繼續用百變造型來上課，提升大家的發言競爭力。嘿嘿！」
學說話之前要先有開口的勇氣。大學是訓練獨立思考與言論自由的場域，我很樂意在每個學期初花上一些時間，與學生建立默契與信任。不怕亂說話，不怕說錯話，不怕話太多，就怕不說話。
套句張惠妹的歌詞：
「我不要你的承諾 不要你的永遠 只要你真真切切回答一遍 就算瞎掰也好 胡謅也好 最怕你把沈默 當作對我的回答。」
我在我的教學大綱上加上一行粗體字：「這門課最喜歡你講話，請沒話想話說，有話大聲說。多說話，有益身心健康。多說話多說話多說話……」
開口說話，是建立自我存在感的第一步。是將腦中紛亂思緒整理出組織邏輯的訓練。下次該你說話的時候，就別再支支吾吾了吧！
- 編按：
本文轉載自皇冠雜誌2008年11月號『暖生活』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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