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46 【高醫文學獎「情書」徵文】第三名：致弟弟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4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高醫文學獎「情書」徵文】第三名：致弟弟
牙醫系 蕭凱元
弟弟：
最近一次回去，看你將頭髮理平了，一如當時高三決心拼醫科的我，彷彿那是種宣示自己將與過去告別、即將步入人生另一階段的儀式。呵，記得一向愛漂亮的你，臨出門前總要在鏡子前先將頭髮抹濕，接著一手持吹風機、另一手很仔細、講究地挑起頭髮擺至最帥最殺的角度，直至它乾熱定型（偶爾上點髮臘）。隨後，熟練地接過隱形眼鏡並戴上，最後還不忘在鏡前顧影自戀一番。這時的我想必已在爸爸車上聽他抱怨你動作慢、髮型又不好看（然而他怎能懂年輕人的審美觀？）。弟弟，你知道嗎，我也是愛美的。有一段時日，我打量著班上男生幾顆酷炫的頭殷殷探詢替他們剪髮的店家、以及如何保養、整理等。但我的個性相較於你卻保守些，不敢作太大的改變，而對於真正喜愛的髮型不是因要價不菲而拒絕、就是怕過於標新立異。再說假使不小心剪得太帥有太多女生追也是一種煩惱……只是這種事在我身上還沒發生過呵。現在你既理了平頭表示自己的決心以及對外慾的禁絕，我只想提醒你：「外型的改變對於心理的衝擊效應雖大，然而一段時間後終會適應，就像興奮劑。」因此你現在有十足衝勁很不錯，但支持自己奮發的原動力最好是對自我的堅定期許或理想。
說到理想，「人類對於生活的掙扎，就是在理想以及現實間的掙扎。」弟弟，這句話你想過嗎？回台北時常常聽你和爸爸討論未來志願，你懷疑選擇醫、牙兩科若只為其未來有保障、不愁衣食的生活是否缺乏理想性？然而爸爸畢竟是在社會見識廣、人生經驗豐富也真正吃過苦的人。他說「生活必須優先於理想」是沒錯的。進入大學後，我深刻發現社會的運作、團體關係以及未來皆非我從前想像中那般單純、美好。現實生活中有許多必然的無奈是必須犧牲理想去承受的。不過我並不是要你放棄理想，弟弟，心中一定要長存理想，並在現實允許的狀態下盡量去追求、實踐，因為它讓你的生命活出意義。
關於志願，其實，爸爸將我的求學模式套用在你身上是很不公平的，一如他從前總是將我穿不下的舊衣一件、一件地套在你身上，從沒問過你喜不喜歡。我想為人父母皆是如此吧，希望兒女走一條安全、通往成功的路途。記得在我考上建中後爸爸便開始對你的成績斤斤計較，巴不得有第二個建中的兒子。而當時的我喜歡帶你到建中，看斑駁屹立的紅樓、枝葉扶疏的老榕以及我生活過的痕跡，甚至許你一個夢。那時候你的書房裡有許多便利貼，寫著「建中，我來了！」、「建中熱舞，等我！」書包上也珍惜地別著建中的紀念徽章。考前，你的成績在校內名列前矛，老師們都說第一志願沒問題的！我和爸對你也很有信心。終於在第一次基測成績公佈後我接到爸爸的電話。
「弟弟出問題了，你來跟他聊聊。」爸爸強自鎮定的語氣中難掩傷心和失落。接過電話後，只聽得你說了聲「哥哥」之後便強抑不下自責與悲傷不住地抽泣。弟弟，你知道嗎？我聽得心都碎了。想起你對於我們學校活動的熱衷、為了追逐夢想而願意承受辛苦、勤讀不懈，還常常跟我說，哥，我進了建中後要加入熱舞社、還要……豈料一切竟成夢幻泡影？可惜的是，第二次基測你雖稍稍克服了失常問題，終究沒能考上建中。弟弟，老實說，我當時的難過並不亞於你，甚至希望老天能拿我的夢換你的……然而高中以後你調適得很快，我也才跟著寬慰許多。我常常在想，會不會，我是你求學階段時最主要的壓力來源？我的獎狀、名次、獲得的讚美等等每一次小小的成功，是一塊又一塊強加在你背上的巨岩？我第一次對我的成功感到懷疑和厭惡。
記得某一次，我要搭早班車回高雄的前一晚，我們翻出了舊照片，全家一同在客廳重溫過去那泛黃的醇美時光。其中一張，約莫五歲的我牽著三歲的你，兩個小毛頭都沒看鏡頭。我似乎在大廣場上尋找著前進的方向，而你將短短的小手半舉讓我牽，頭則轉向後背盯著自己的後腳ㄚ。爸媽和妹妹直笑這張照片的逗趣和可愛，我則在想，原來我倆一直以來都是我走在前，以我較大的步伐領著你成長，而你雖然跟得很辛苦、有點落後，卻始終讓我牽著，從不埋怨……。
「哈哈，這張照片應該是我們父子三人最親密的時候了!」爸爸指著照片中躺在草坪上、被爸爸的大手壓得四腳朝天的弟弟，「妹妹妳看，大哥哥還跑過來解救弟弟！」那時我趴在爸爸的背上抬起小手作勢要打，三名男性笑得開懷。
印象中，孩提時代的我其實常常欺負你……大概是由於你的誕生瓜分了爸媽起初對我完全的愛。我跟你搶玩具和食物、抱怨爸媽對你更疼愛、因為你偷用我的電腦（其實只是爸爸擺在我房間的電腦）而打架。進入小學開始心理學上的「同儕期」，有什麼好玩好吃的，我一定先分享給同學朋友，玩樂時也同他們一夥，留你孤單無聊地在旁觀看。爸媽一直提醒我：「朋友是暫時的，斷了可以再交，可是弟弟只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親暱易生侮慢」之故，那時的我有種錯覺認為得罪親人能因為親情的關係得到諒解，外人則否，所以要對外人好。可我忽略的是，我不該揮霍家人對我無盡無怨的愛和包容。對朋友的悔恨終會因時間沖淡或關係的疏遠而遺忘，對家人，那是一輩子只能癒合而不會消失的疤痕。
弟弟，對不起，你知道嗎，從前我幾近蠻橫地忌妒你。你比我聰明、惹人憐愛、爸媽又叫我凡事要讓你。但那時的我幼稚、不懂。我以為作為一個哥哥必須要處處強過弟弟。因此我暗自勤奮地打球、磨練電玩技巧以便在我們一起玩樂時擊敗你藉以樹立做哥哥的權威；此外，我也常常批評你的缺點要你改進、跟爸媽說你的不是……。回想過去種種，我不禁為自己的幼稚而汗顏。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呢，弟弟？其實，你真的在許多方面比我有天份、也表現得很棒。你會烹飪、跳舞、變魔術、參加過籃球校隊，個性上也比我細心。現在你身高還比我高了呢！
弟弟，知道嗎，其實哥在童年時虧欠你很多，成熟後每每想起總是內疚。現在搬到了高雄雖然久久才能相聚，但我依然會在往後的人生路途中一直陪伴你、分享我的看法，希望那對你能有所助益。
希望在親情中我從來只是遲到而不是缺席。
希望在你心目中我還算是個及格的，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