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60 【極短篇小說第一名】四十六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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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60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0年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極短篇小說第一名】四十六億



四十六億

運醫三 張雅涵


大學畢業很久,我才回到家。這次回來,南部的老家沒有熟識的襖熱,儘管是盛夏。碎石混雜的產業道路,綠的惹眼的稻田圍繞,水光交織成網,網上有雲朵的映象。

父親依舊在藤製躺椅上,眼神有一瞬間焦距在我身上,隨即又渙散。沒有人知道,那空洞雙眼上有怎樣的思想。拿起桌邊的紙巾拭去父親嘴角的涎液,想起母親昨日突然說要去大姨家一趟─在我通電話說要回來時,她掛下話筒前是這麼說的。

往裡面走去,我和哥哥以前一起住的房間還是維持原樣,卻沒有積灰。沿著哥哥的書桌,和上鎖的抽屜拂過,一股木質的沉重傳入。我拿出鑰匙,從哥哥租屋處搜來的。抽屜打開,裡面什麼也沒有。這樣的空間夠不夠,我問,並不預期會得到答案。將一撮哥哥的骨灰灑下,均勻地塗布在抽屜木底,然後上鎖。大概沒有再打開的必要了,我將鑰匙隨意扔著,金屬製的鑰身有些鏽蝕,映不出光照。

臨走前,我回頭看了父親一眼,發現他的眼睛有些白濁,四肢猶如稻桿般。帶上門,就像封起一座古墓。有好一陣子不會再回來了吧,我想。外來的空氣灌進腦門,不需要思考,如此清新。

再往外一點,是一條老舊的鐵軌,大概只有鬼魂還在上面奔騰。小時候,這鐵路的盡頭到底有什麼,一直都是小孩子三不五時討論的終點。有人說他爸爸告訴他最尾站是焚化爐;有的版本說是墳場;有的說是監獄,或精神病院:那時監獄跟精神病院,有時被視為是同樣的東西。總之,不是小孩子該去的地方。

有一次,我們打了清早,就是為了要找出盡頭。兩個人,兩只水壺,想著要把看到的景象帶回來,多麼的炫耀。數著橫鐵條,一條、兩條…數到哪了?我問哥哥,在途中我就數漏了。「四十六億…」「亂講」我們沒有走到底站,鐵軌仍在眼前無限延伸。走累的我們只得折回去,怕趕不及天黑。

現在,我重數鐵軌。一樣的道路,時間在這裡似乎沒有意義。太陽點燃天空,空氣卻意外冰涼,跟父母那時的視線相彷。飛翔或墜落,離巢的幼鳥只有這兩種選擇。如今我們在天空上…我抬起頭,或許會對到哥哥的視線?

我還是數漏了,不過確實走到了盡頭:再過去就沒有鐵軌了,也沒有車站。荒漠也似的,盡頭似乎只是另一端的開始。我坐在最後一條鐵軌上,熱燙燙的。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背面寫著模糊的人名。當初是為了記得名字才刻意標上,汗水糊過後似乎沒有意義。照片中的男人為了找哥哥,甘願在脖子上環一圈套索。你那樣怎麼找的到?我來不及這樣告訴他。

哥哥在這裡。我將男人的照片燒成灰,和剩下的骨灰一起往外灑出。才正要開始呢。我折回原路,那畢竟不是我要走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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