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42 ＜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散文組首獎】《當你還沒離開，我已開始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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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42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3高醫文藝獎暨孫禎民醫師創作獎 散文組首獎】

當你還沒離開，我已開始想念

生技系 高健榕

一直相當不喜中國傳統避諱說死亡的觀念，對一個自認很懂人生歷程的我來說，很難理解到底將這些東西講白了有什麼關係。尤其在老一輩面前提到這話題時，長輩總提醒我們必須學習所謂的忌口，或者婉轉地表達。

某次行車途中，爸正跟爺爺談論爺爺的病情，爺爺看著遠方的青山突地有感而發地說：「是該時候來買塊墓地，替自己想想後事了。」

「爸，你別講這些啦！」

「我年紀都這樣一大把，遲早要死的！」

「我就不愛聽嘛！」

雖然爺爺說出關於死的事情時相當淡然，爸回應爺爺的語氣中卻帶著不耐煩與不悅，那是一種幾近斥責的語氣。

聽到爸爸回話當下，我無法理解爸的想法。爺爺已是癌症末期的患者，加上他這樣年紀，死亡遲早是必須面對的課題，與愛不愛聽又有什麼關係？

一直以為當時爸爸那番說詞與態度，只是為了迎合爺爺對於傳統中避諱說死亡的價值觀。我卻感到相當莫名，因為爸爸在我們面前，並不會將死亡視為禁語，反而會與我們如朋友般，輕鬆地討論這話題。

爸是個很笨的人，與智商或生活技能無關，而是他總喜歡裝笨，同時無微不至地將他的關愛放入我們身周。

結帳時，假裝忘記拿給我們的是一千元而不是一百元，當我要把多餘的找零還給他時，卻要我收好當零用錢；送我們去宿舍時，假裝忘記已經從大陸帶回許多零嘴，並不顧我的反對再帶我們去賣場買更多零嘴。

有時候我會假裝生氣，狠狠瞪一眼責怪他又如此寵我們，在我們面前，爸的錢包永遠不會闔上。但我更希望他將那些血汗錢留著給自己，買些好料補補操勞的身子。

縱然明白他的關愛，可就如同中國人難以出口的三個字「我愛你」，我只是難為情去表達感謝，才假裝自己生氣並嫌他笨吧？

高中時一個寒冷的晚上，剛從補習班下課、渾渾噩噩地坐在公車站等著公車時，看到一名駝背而衣衫單薄的老婦人從眼前走過。

突如其來一股悸動從心中湧升，如遊民般的婦人似乎擂響我心中某處淚點，讓我油然興起幸福且感動的感覺。

我感到此刻能坐在這，身上穿著保暖的衣物，手上緊抓是公車票，而回宿舍後還能洗到溫暖的水，柔軟的床鋪棉被等著我，這些我擁有的一切是爸努力工作所掙來。那天躺在床上時，受不住排山襲來的感謝與思念，傳了封簡訊給他。

我知道，他其實沒有多在意我們是否能出人頭地，建立一番豐功偉業？能否賺許多錢財來供養他？他寄盼的僅僅是要我們以後過得幸福快樂。

「說真的，我比較希望的死法是哪天我差不多沒辦法工作時，就坐著飛機在公海上失事，這樣死的速度很快，而且也沒什麼感覺。再加上飛機失事保險理賠一定會很高，那你跟妹妹的學費、生活費……應該一陣子不用擔心了。」

爸回來時，總喜歡晚上找點時間聊聊天，談談爸在大陸發生的事，談談我在學校發生的事。像是好友般自然，與他之間，沒有所謂代溝。偶然，我們聊到了關於死亡的話題。

「如果以後你爸我也得了癌症，就直接放棄治療吧！我可不想像那樣半死不活的活著。我一定簽放棄急救聲明書，後事什麼的，最多三天，看是要捐贈還火化，別搞什麼念經頭七的，搞不好法事辦到一半，我還會從棺木裡跳起來罵你們呢！」

爸語氣輕淡地說著，並帶點他一貫的幽默。

雖然這麼簡單就帶過的短短幾句話，在我心中卻驀然生出痛楚，輕描淡寫的話語如針刺般深深地扎進心中。

我明白當時爸爸對爺爺說那句話的心情了，明知這事遲早來臨，卻總還是帶著無法割捨的情感，希望他能永遠留在身邊。

爸，我也不愛聽你說這些。

和爸爸的相處總是短暫的，課業關係使我們往往只能擁有假日數小時的時光，不久，他又要趕搭飛機回大陸工作。某次，上課時收到他在海關傳來已經要登機的簡訊，心中瞬時浮現淡淡的，卻很溫柔的身影。

當你還沒離開，我已開始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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