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271【2015高醫文藝獎散文組首獎】《遇見山的孩子》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271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2015高醫文藝獎散文組首獎】
遇見山的孩子
香妝一 楊宏郁
山谷輕輕覆上一層清冷的晚雲與水氣，適時讓鳥聲蟲鳴歇息，在迷幻的暮色中漸漸淡去。山裡的黃昏，比想像中更為冷寂、寧靜，一切都靜凝在風中，只剩炊煙冉冉升起。遠方天空的星光，從晚雲後淺淺透出，等待著風，吹散薄紗的庇護。仔細聆聽，這場壯麗的寧靜卻有著無法說清的秩序。母親呼喚孩子的吆喝聲，孩子們的笑鬧聲，踩在落葉上的悉窣聲，此起彼落之間暗藏著一股節奏。我無法理解那是默契還是巧合，在晚風的吹拂下，一如山間的煙嵐，或像原住民的古謠一般，單純而悠遠。
跟隨著牧師的腳步，來到南投仁愛鄉的泰雅族部落——馬烈霸，並借宿在教會內的招待所。門口是一排槭樹，下方是一片陡峭的竹林，形成了天然屏障與公路隔絕。天色漸暗，顯得星光更為閃爍，銀河明滅，延伸到天邊，陪襯著銀白的月暈，忽隱忽現。空地上已經沒有小孩的嬉鬧奔跑，風的聲息是淺淺的呼吸，山谷陷入沉眠。
清晨，聒噪的草木蟲鳥混合著沁涼的空氣，侵襲著這微風的山壑。睡夢中，只聽見枝柯偶然的振動聲和樹葉的唏嗦，間或夾著畫眉振翅而飛的撲撲聲。輕響似近又遠，彷彿山中萬物正與我一同從沉睡中愉悅地甦醒。推開門，早晨的微光透進來，點醒了昏沉的夢，草木的味道幽淡地流入，將亮未亮的淺藍天色裡，層巒疊嶂，隱在迷濛中，分不清是雲是霧。黛青的凝重，青灰的縹緲，高山雄渾幽深的氣質也更加顯著。
晨曦出現在遠山的脊稜上，晨靄漸散，三五隻狗結伴在街道旁，披著溫煦的晨光，享受這早晨的片刻。沿著部落的小路，海芋如白色精靈如影相隨，櫻花點綴在每個轉彎處。幾位長者坐在櫻花樹下閒聊，語聲輕朗，走近時他們對我說：「早上空氣冷，出來曬曬太陽，暖身子呵！」我笑著點頭答應。在這高海拔的山上部落，沒有塵世的囂擾，只有原本的自然屬性，令我感到自在。路途中小孩們好奇的跟在我身後，卻又不敢太靠近。走遠他們就快步跟上；放慢腳步他們又一溜煙躲到轉角，經過幾次試探，我們變成了朋友。他們拉著我，帶我去山頭的涼亭俯瞰整個部落，眺望那天光雲影在山間的映照徘徊。眼前的崇山峻嶺，帶著傲人的氣勢，堅實的風骨，靜靜的俯瞰著我。
回到教會，告訴牧師我今天早上的探險，牧師笑著說：「以前，整片山都是我們的，一路延伸到清境那邊，後來蔣公到下面蓋行館，我們就搬上來啦！這裡好山好水，櫻花也開很多，除了路不好之外其他都很好了。」他皺了皺眉，嘆了一口氣，「這裡景色很好，只是部落被開發，卻缺乏保護的意識，孩子們垃圾亂丟，沒有好好愛惜這片土地。經過宣導以後，已經比以前好多了，但還是無法和從前相比……」他看著遠方，心思也隨著山頭的風，飛向了部落的角落。眼神中只有無止盡的依戀和熱愛，熱愛這片土地，這片山林。這片翠綠的大地，是他們的家，伴隨著孩子長大，構築了孩子們童年快樂的時光。看著部落四周的屋舍、茶園、田地，心裡總有一股美好的暖流。聽完牧師的話後，一絲苦澀卻在心中懸盪著。 晨霧尚未散去，孩子們就在樹林裡等我。抓著低垂的枝幹，在樹林間盪來盪去，一看到我便拉著欄杆上的繩子爬上來。二話不說就拉著我，急切的想帶我去某處。「你看！他們在殺山豬喔！」殺山豬？在平地哪有機會看到殺豬呢？我被孩子們半拉半拖的轉進了巷子裡，只見前方，有一群人圍著一塊帆布，上面放著剛切下來的肉塊，旁邊沾染一大片濃稠的紅色。雖然有點被這景象嚇著，好奇心卻讓我遠遠的站著觀望，不敢踏前，但又不願回頭。最後，豬肉被分裝成好幾袋，準備拿去分送給部落的每一家，分享，才是最美好的部分。
雲霧常在山間聚散變幻，中午陽光普照，雲朵悠然舒卷，像一條絲帶掛在天邊，山和雲的投影在山坡和山谷間緩緩移動。遠遠望去，翠綠的山林也隨著光影一同連綿起伏，時而幽深昏暗，而下一個片刻，卻又展現出盎然的綠意。下午時分，煙雲蒼霧從山的另一邊壓過來，籠罩了山谷，化入上空一起渲染和堆積。這時，點點雨滴落在山坡，落在部落，落在我和孩子們的掌心。孩子們懊惱的看著落下的雨點，那清澈的晶瑩，充分洗清山間的燠熱，陽光穿過雲隙成條成縷地灑下，蘊含著不可思議的神奇。不久，雲霧再次散去，孩子們帶著我前往馬烈霸山林深處：希望古道。 希望古道是一條通往山谷小溪的山間小路，對於孩子們來說，這裡是一個非常熟悉的地方，但對我而言卻充滿著危機。在平地都市裡，踩的是踏實的柏油路、水泥地；而古道的路，是岩石、落葉，是樹根、泥土，每一步我都得小心翼翼，深怕有任何疏忽，孩子們卻自在的踩在落葉堆上，沉穩從容。幾個大孩子，緊緊的守在我前後，不時回望我，怕我不小心跌倒受傷。陡峭難行的路段，他們會穩穩的拉著我的手，似乎在告訴我不用擔心。其他孩子則在旁邊的樹林裡追逐，抓著藤蔓，爬上樹端俯視山林。
深入林中，人和自然不再有距離，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印在衣服上，我們也彷彿融入其中。偶爾出沒的松鼠，在葉隙間閃躲，淘氣的和人玩捉迷藏。希列克——繡眼畫眉，小巧的身影在枝頭上，鳴聲清亮流暢，跟古老的故事一樣，保護著族人，帶著祝福一路相隨。空氣清新，蹊徑幽深，百年的樹群不言不語，卻有著閒和靜穆的吸引力，召喚我往深處走去。漸聞水聲潺潺，循著古道往前，只見一面絕壁從溪底直立而起，崖面高大壯闊，清澈的澗水從頂端傾瀉而下，水霧緩緩升起，形成懾人的磅礡氣勢。風拂過衣袖，伴我享受著此刻，沉浮此間，就像山享受陽光，樹享受清風，花朵享受露水，大地享受萬物的朝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