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386 阿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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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386期  分享園地

阿福(1)

附設中和紀念醫院會計室 戴天亮主任

  「早,阿福!」

  柱著鐵柺,以極緩慢的、很吃力的,好像用盡全身力量把腳抬起,離地約五公分,小心翼翼的、艱苦的緩緩前伸、緩緩落地,當身體的重心稍往前傾時,那支冰冷、毫無感情的鐵柺適時的往前撐著,維持身體的平衡以及向前移動!

  這個移動的過程,每跨出一步都是艱辛的挑戰,像月球漫步劃開歷史新頁的諷刺,咬緊牙關,不斷的移動,也許是阿福不願坐躺下去最起碼的理由。

  我有晨間運動的習慣,天未亮,迷濛的霧氣把前方視線變得模糊,但是我可以很篤定的認出是阿福,如同蝸牛爬行的速度,每天早晨,阿福單薄的身影總會映現我的眼前,習以為常的邂逅,打個招呼,掠身而過道聲「早」,這是我與阿福晨遇時最簡單、最快速的問候語!

  同樣一條巷弄,上班族的我沒有多少時間與隔鄰的男女老少閒話家常,阿福的不幸也是很久很久之後,才陸續從鄰居林太太談話間聞悉,這是一場車禍的不幸,才三十歲年紀,上班途中騎機車被一輛急駛的自用車撞倒,阿福被強力撞擊飛身掉落在路旁,隨即就失去知覺,記不得肇事逃逸自用車的型號與顏色!

  當阿福恢復知覺時仍餘悸猶存,太太小蟬淚眼欣喜阿福的醒轉,緊握阿福猶溫的雙手,小蟬喃喃的禱唸感激老天還給她的最愛,也詛咒著肇事逃逸車主的不得善終。

  不過,老天還是對阿福開了個致命的玩笑,祂並沒有還給他完整的身軀,阿福以極激動的表情顯露下半身失去知覺的震憾,一個人像僅剩半截靈魂的錯愕,面對陪伴他三十年下半身突然的麻木,時值前程似錦之齡,正要肩負為溫暖家庭盡一份心力,為努力扮演好為人丈夫與父親的角色時,「癱瘓」兩字像兩顆火彈把阿福的一切希望與幸福炸毀,就在這無情的一瞬間!

  阿福的不幸讓全家陷入愁雲慘霧之中,憨直的阿福不敢想像未來的漫漫長路如何走?阿福不敢想像他的家如何維繫,想得太多心愈糾結,亦提不起勇氣面對盼望的妻兒,心靈與肉體的煎熬陪伴著阿福渡過無數淒厲的夜,驚醒一身冷汗的夢魘,「還有未來嗎?」,這個無人可回答的疑問成為阿福心裡的負擔,重得難以承受!

  此後,復健成了阿福找回失去唯一的途徑,幫助阿福復健成功也是老婆小蟬的希望所寄,阿福的潛意識告訴他,唯有克服下半身麻木的病況才能挽回傾斜的家庭,阿福與小蟬彼此都很清楚,他們的命運與家庭都牽繫在阿福的下半身,即使撕裂般的痛苦也要咬緊牙關,使盡全身力氣抬起、放下沉重的腳,這單調、重複的動作像夜裡不斷湧現的夢魘,漫長而無奈!

  隨著時光的無情消逝,阿福付出心靈煎敖與肉體痛苦,小禪耗盡心神與怔忪歲月,但是無窮的付出看不出明顯的回饋,一切好像在原點斯磨,磨蝕著阿福的鬥志,也磨去小蟬的希望,但醫師仍舊輕鬆的語氣,「還要再努力!」

  「努力」像吊在前方桿子上的胡蘿蔔,兩人累倒在地,仍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搖晃的橘紅色蘿蔔!

  只要走出巷弄總可看到阿福單薄的身影,努力而緩慢移動著,不到兩百公尺長的巷弄像遙遠的天邊海角,太陽移動的影子由長變短、由短變長戲弄著阿福,這規律的時序光影改變不了阿福下半身癱瘓、舉步維艱的殘酷事實。

  沉默寡言帶點憂鬱神情的阿福,近來看起來更為沉默憂鬱,晨間相遇也只微微點頭致意,臉上已看不到阿福的笑容,甚至吝於施捨給我一個「早」字,這不自然的相遇,我只有尷尬的拍著阿福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有晨跑的習慣,迎著天未亮的晨霧在飄渺薄霧裡遨遊,拖著微汗的身軀回到巷口時,我總會坐下來,坐在巷口前堆放準備棄置的破木椅上,阿福就在不遠的前方蠕動,阿福移動時腳底磨擦地面的沙沙聲有點刺耳,像戴著腳鐐手銬、更像拖著厚重的殼,聽得出腳步與心情同等的沉重,我怕傷他自尊,乃以極謹慎的口吻說:「阿福,好像有卡好喔!」

  「同款啦,會好也不會挑石車了,唉!」,那聲嘆息深沉得像從地底發出般,我心一懍,掠過一絲同情,「阿福,卡振作哩,不要放棄!」 阿福點點頭,眉間卻緊鎖,像深鎖著他的茫然未來與希望,啊!阿福這不幸的年青人,我只能淒然嘆口氣不敢再問下去,其實我內心疑惑甚多,諸如他往後經濟的負擔、夫妻的相處、生活起居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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