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404 【2020年高醫文藝獎文學類 小說組 第二名】拉馬克說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404期 人文e館 【2020年高醫文藝獎文學類 小說組 第二名】
拉馬克說
■醫學系 賴辰瑀
陳嶼第一天入職就覺得自己可能與這個地方磁場不合。
來自不冷不熱的中部，儘管在遞出履歷時曾被質疑可能耐不住南邊的高溫，她還是順利通過了據說錄取率極低的面試。主考官問她，如果在工作時因為長時間曝曬導致熱衰竭，會不會要求職災賠償？她想了一下，在老家那邊通常職業倦怠、吵著要離職的員工都會去海邊走走。變成海景的一部份，心情似乎就會好很多。於是陳嶼帶著禮貌的微笑告訴主考官，反正動物園附近就有海水浴場，她不怕。而主考官看過她的戶籍地之後便噤了聲，還不動聲色的抹了下額角的汗。
「看來南部的高溫不是騙人的。」陳嶼心想。她沒有多問為何擔任飼育員的資格會是耐熱的程度，畢竟擠破了頭想進動物園工作的同學多的是，她可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陳嶼畢生的夢想之一就是每天醒來就能看見可愛的水生動物，這個曾被班上同學嘲笑的志向就要實現了，她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蠢蠢欲動。
是的，就在她被分派到長頸鹿區以前，她一直是懷抱著十二萬分的期待。負責水生動物區的蔣家浩正好是她學生時期最大的勁敵，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問她是被什麼風吹來的。「妳就那麼直接說不怕熱嗎？太天真了！」陳嶼不懂他到底在得意些什麼，只能不服氣地回嘴道：「那又怎樣？都選擇這條路了，有什麼好挑剔的，又不是夾自助餐！」蔣家浩聽完只是冷哼了一聲，不明所以的用下巴比了比某個方向。「那麼熱血不會自己去看看？嘴硬。」
下一個畫面便是陳嶼和那隻長頸鹿面面相覷的場景──不，準確來說，是她單方面的在尋找長頸鹿的眼睛。遠超過其他同伴的身高，不須伸長脖子便可和高聳的天空融為一體。和她交接的前輩沒說過這隻長頸鹿是基因突變還是什麼的，只簡單交代例行工作，並且和蔣家浩問了一模一樣的問題，聽了她一模一樣的回答。
「啊，其實不能怪妳。大多數想來應徵的人都打聽過，因為南部太熱，這邊園區多半都有遮蔽，也只有長頸鹿區因為這個孩子，得設置在空間開闊的地方。所以求職者多半會很有技巧的表示自己不能曬太陽，例如對防曬乳過敏或是….」前輩之後又說了什麼，陳嶼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在她眼前只有因為太多光線殘留下來的色塊，還有那隻高得看不見頭的長頸鹿。
像是上了賊船。
園區裡僅此一把特製梯子從此歸她管，但似乎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牠」其實原先有名字，只是身高真的過於突出，大家只會叫牠「高的那隻」，所以漸漸的沒有人記得了。陳嶼其實很疑惑，與其糾結耐不耐熱的問題，為什麼不問他們懼不懼高？站上梯子，她的手微微抖動著，滿頭大汗。不想讓蔣家浩抓到把柄，陳嶼硬著頭皮就上了。
絕大多數時候陽光都亮得讓人張不開眼，還好有把墨鏡帶來。起先她總是先安頓好其他長頸鹿後，才來解決這個燙手山芋。戰戰兢兢的過去了幾個月，陳嶼才算是勉強適應這份非常人能及的職務。
某日例行替高的那隻清理口腔時，陳嶼赫然發現那是個難能可貴的陰天，眼前所見只有厚重的雲層。反常的天氣像是啟動了什麼開關，牠抬起頭望向天空，不若平日那樣只是靜悄悄的進食。
陳嶼隨著牠的方向探頭探腦，除了幾朵烏雲也什麼都沒看到。她產生了一個光怪陸離的想法──牠成天埋頭啃食高處樹葉，該不會只是想離天上的雲更近一點吧？回想起高中生物，或許被推翻的用進廢退說並非全盤皆錯。會不會牠其實是因為想靠近天空才長高的？身高並非原因，而是結果。
這簡直是個振奮人心的發現，她想立刻向那堆怕曬的同事們大肆宣揚。
明明不是午休時間，員工休息室裏卻一片黑暗。陳嶼不明所以的打開了大燈，尖叫聲旋即竄破了她的耳膜。「神經病，那麼亮是想要讓我們瞎掉嗎！」只見幾個同事捂住了如黑洞般的瞳孔，聲音充滿了痛苦與憤怒。
黑暗環境變成了最自然的瞳孔放大片，看來拉馬克沒說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