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41 蔣勳「肉身覺醒—談人體美學」演講紀要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 第41期 活動回顧
蔣勳「肉身覺醒—談人體美學」演講紀要
通識中心李玲珠助理教授整理
人從什麼時候開始凝視自己的形貌？人從什麼時候開始思維自己的形貌？不同於天上的禽鳥，地上的走獸；不同於水中的游魚。在晃漾的水紋中，這個初始的「肉身」，既熟悉，又陌生，這個初始的「肉身」，既是欣喜，也是悲痛，既是驕傲，也充滿了恐懼。
人類開始意識到「肉身」的存在，開始觀察「肉身」的種種現象，開始思維「肉身」的意義與價值。但是，作為一種存在，「肉身」非常具體，並不是思維所能替代。
在中部歐洲發現的女體肉身，已經有上萬年的歷史。一個五官模糊不清的頭部，一對非常巨大飽滿的乳房，一個渾圓的肚腹與臀股。這個女體肉身，明顯地說明著「肉身」在「生殖」上的意義。
古老的埃及人是專注於凝視死亡的民族，古埃及的雕刻圍繞著「死亡」的主題，埃及的雕像有「肉身」凝視死亡的永恆意義。這些雕像站立著，兩手緊貼身側。手半握拳，掌中常握著通向死亡的符咒經卷。左腳在前，右腳在後，隱喻著向「死亡」的通行。
美術史上常常提到古埃及人像的「中軸線」、「兩邊對稱」的幾何性原理，這些原理在金字塔中表現得更為明顯。幾何的角錐形式彷彿是古埃及文明濃縮成的「死亡」符號，永恆靜止，在漫漫的時間風沙中，豎立著悲愴而又莊嚴的存在。
早期的希臘人體藝術明顯受到古埃及的影響，兩手夾緊在身體兩側，身體平板，左腳在前，右腳在後。但是，希臘人體出現了更多的細節，膝蓋的關節不再僵直，胸部的肌肉微微起伏，手臂的肌肉有了解剖學上更精準的描寫。
希臘的肉身覺醒，更重要的基礎應該是在運動，在運動中追求肉身潛能的極限。美術史上常常討論到希臘人體的「獨立性」，拿掉了身體周遭依附的石塊，身體站立在自己的雙足上；這是希臘的肉身之美，獨立自足的個體，面對並且承擔自己的命運。希臘人體的美，美在於純粹只是「肉身」的綻放，與道德無關，與倫理無關，「肉身」第一次有了「肉身」自己的價值。
希臘人使肉身如花，如花一般綻放；羅馬走到希臘的肉身面前，看到花辮一片一片開始枯黃凋零，看到崇高的精神性之外，還有俗世肉身的艱難。羅馬特有的務實精神，又使人體藝術發展出自然主義與寫實主義的風格，有時刻意去紀錄人體肉身的衰老、臃腫……等真實的俗世性格，與希臘的理想性形成強烈的不同與反差。
在印度的肉身裡似乎始終以慾情為主體，身體的迴環、扭動、搖擺、肢體的纏繞、旋轉，都與慾念最深的性的萌動有關。慾情是極大的官能的享樂，又同時是苦惱與憂傷的開始；是生的動機，又同時隱含著朽壞腐敗的宿命。
慾情深處，或許是領悟的起點罷。光的迷離，色的幻化，也正是對「空」的驚寤的開始。那個滿是慾情的肉身，也正是此後要苦苦修行的肉身，印度人體美術傳統恰恰是他們反觀肉身極限與肉身無常的基礎罷。
如果將上古時期中國的人形置放在同一時間埃及或兩河流域巨大的人像的旁邊，也許或感覺到自卑罷？幾乎大部分的古文明都曾經在巨大的人像中樹立權威，尊嚴，華貴，不朽，雄偉……等等令人欽慕的人體美學。唯獨中國，到目前為止不曾出現巨大尺度，精神昂揚的人形。
中國美術上古時期人像的缺席，也許應當做為文化中重要的一項課題來思索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