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53【李玲珠經典教室】自由意志在那裡?—-從宰我問三年之喪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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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53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李玲珠經典教室】自由意志在那裡?—-從宰我問三年之喪談起

通識教育中心李玲珠助理教授


宰我:「三年之喪,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音ㄐㄧ,一年),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錦,於女安乎?」曰:「安。」「女安,則為之!夫君子之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故不為也。今女安,則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予也有三年之愛於其父母乎?」 (《論語‧陽貨篇》)


傳統中,子女與父母關係的圓滿被視為倫理的基礎,所謂「百善孝為先」;但倫理道德不應只是條目或單向的要求,還該含有寬廣的思考空間,有對人情的同情理解,有對人性的反省思考,才不致僵化,也才能構成恆久實踐的力量。因此,每次讀到《論語》中,宰我與孔子對三年之喪的討論時,都有極大的感動。


宰我主張廢除為父母守喪三年的禮制(實際只有二十五個月),改為一年就夠了。宰我提出的理由其實精彩周延,他從宇宙自然的現象立論;春夏秋冬的變化是宇宙週而復始的循環,正是一年,況且若盡心為父母守喪,必然妨礙其他工作的進行,守喪過久,對社會整體必定產生負面影響。


宰我不愧是孔門四科中「言語」科第一名,對堅守制禮作樂的孔子而言,「禮壞樂崩」確實直接攻擊孔學的基礎,實是極大的挑戰。對宰我的大膽質問,孔子可以用老師的權威痛罵他,甚至逐出師門,使宰我不敢再挑戰「天地君親師」的威權;然而孔子沒有,他只是平凡好學的傳道者,不是僵化的權威。


孔子選擇直指宰我的內心與情感,簡短地反問:「你安心嗎?」。宰我的答案是安心。孔子雖然有感慨,雖然有氣憤,也雖然有辯駁,但倫理條目下仍不能漠視生命個體的獨特性,孔子必須尊重宰我的自由意志與選擇,所以最後只能說:「女安,則為之!」


孔子對三年之喪制訂的解釋,則是從人類的生理欲求、心理情感立論。人類不同於其他物種的特質之ㄧ,是孕育期、褓抱期、照養期特別長;貓、狗、小鳥……等動物出生後不久,就可以站立、走動,甚至自行覓食。但觀察人類這些行為的發展時可以發現,人類先要在母親的身體裡發育十個月,生下來才較易存活;七坐、八爬、九發牙,到一歲可能才會走路,但是步履蹣跚、東倒西歪;三歲之前的孩子,還經常嚷著要爸媽抱抱;在華人世界,二十多歲的成人可能經濟上仍無法自立,需要父母繼續供給。


人類需要如此漫長的照顧期,才能茁壯獨立,相對於父母死亡的守喪「回饋」,孔子關心的其實不是時間的長短,而是情感與記憶。我們不知道宰我與父母的關係是否良好?宰我是否是家暴陰影下成長的孩子?但當宰我安心,行為也不侵害他人權利或違反法律時,倫理道德仍必須尊重宰我的情感與個人選擇。


孔子可以罵宰我不仁,但不能強迫他必須守喪三年,或為了眾目睽睽而虛應禮制。一場精彩的倫理辯論,依然保有對人情的體貼與尊重,我看到了平等的思維與對話,也才看到了意志的自由。


當一場意外剝奪了生命,痛失摯愛的女子歇斯底里地懇求死後取精時,媒體瘋狂地追逐,民意代表大方地放送體制外的利益,不知道如此多非理性的搧動,如此多媒體的聚焦,自由意志還剩多少?當學費遲交,演變成貧窮懲罰,激起巨大委屈與憤怒時,在所有交相指責的漫罵聲中,自由意志又在那裡?


死後取精即使在其他醫學進步的國家,都不只是技術問題,更是複雜的倫理問題;凡牽涉倫理,就必須釐清公領域與私領域的劃分。公領域的制度與法律,需要靠專家學者的嚴謹探討並付諸立法,才能趨向縝密;私領域的個人承擔,就必須尊重每一位當事人的自由意志與選擇,包括死者的可能意願與孩子權益的綜合考量,其中可能沒有絕對的是非對錯,關係外的人也只能提供參考,不能主導或批判,這是尊重。


一位沒有貧窮經驗的人,難以體會被區區數千元學費逼迫的苦楚;同理,一位沒有面對眾多學費未交的人,也難以體會遲遲無法結案的焦慮。「同理心」說得容易,實際獲得並不容易;因為明明就是截然不同的生命個體,如何同理?


當貧窮的痛苦撞擊結案的焦慮時,就創造了同理的機會;但如果社會只剩下漫罵指責與義憤填膺時,同理的學習機會早喪失殆盡,只剩下仇恨與傷害。自認為正義化身的大人們,誰關心無辜脆弱的孩子受傷?誰保護孩子的人格尊重與受教權?在大人「自由意志」的主導下,我只見到孩子黯然地離開應該充滿憧憬的學習環境。不知道在這場公平正義的戰爭中誰是贏家?但確定的是孩子輸了,人性的寬待輸了,同理的學習輸了。


近日一些朋友問我對李敖大陸演講的看法?佩服他「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感動他捍衛自己言論與意志自由的堅持吧。至於是否贊同?抑或好惡?實在並不關心。但我關心:在這塊自由的土地上,宰我和孔子是否還能平等對話?還允許多少不同意見的平等發聲權?每一個生命在面對不同見解時,還剩下多少可以傾聽與對話的空間?在不同觀點的激盪下,人民還有多少獨立的思考與判斷?也許自由意志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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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極權統治下的大陸學子渴望自由,「李敖旋風」並不難理解;但如果自由是「反求諸己」,觀察思索一下,在自由開放的台灣,你關心什麼?渴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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