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59【中時星期專論】為科技文明添入人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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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59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中時星期專論】為科技文明添入人文關懷

許倬雲


最近一位非常優秀的生醫學者許世明教授送來他的文章,讓我有機會分享他的思想。對於他兼顧科技與人文的關懷,我十分佩服。茲借此機緣,討論我們目前人人必須面對的重要課題。


自從二十世紀的中葉以來,人類在科學與相關的技術領域,經歷了空前的進展,幾乎每一個人都拜領科技進展之賜,生活品質有了大幅度的提升。最近二、三十年來,資訊科學與生物科技的領域,又有快速的發展,而且兩者之間,也有密切的互動。許先生指陳,生醫科技全球化的擴散,即與資訊科學引發的學術全球化,有一定的關係。許先生又指陳,全球化不是必定同質化。全球各地的研究,如有相當的分工,毋寧更好。


許先生提出多元的研究,實為卓見。生物世界,原是一個因物種歧異而呈現為多元互補的巨大系統,若異質化趨向同質,則雖可增加體系本身的穩定性,卻也減少了變化調適的機率。其實,不但生物世界須有異質,人文世界何嘗不是如此?眾口一聲,萬眾一心,如此的一言堂,勢必難避免全盤崩解的結局。各地的自然條件、自然資源的分布……固然可以影響科技發展,但文化背境導致的思惟方式,當也有不容忽視的決定性。大多數的科學家,在其專業領域中,大致獲取今日西方文明的思惟方式;然而其中也有一些人士,還是不自覺的從自己文化中汲取了其獨有的思惟。今日的學術界,人文與科技之間的鴻溝,儼然楚河漢澗,未易逾越。如果經過鴻溝兩岸共同的努力,在人文與科技之間,有具體的對話,則各個文明體系的思惟本應是人類共同的文化遺產,都可結合科技研究,為未來科技發展,找出靈感泉源,庶幾人類共有的科技文明,不會只是樹立在以西方文明為唯一基礎的建築。


更須注意者,科技文明逼人而至,而這一人類未來共有的文化,終究只是工具性的體系。科學家們盡其能力,排除疾病、延遲老化…… ;我們竟可說,佛陀所掛念的生老病死四苦諦,在若干世代以後,都可能有所改變。然而,四諦改變了,是否也沒有了苦厄?目前「老化」的社會,老人們是否因長壽而快樂?人類整體而言,老化與少子化,是否帶來中青年人群的沉重負擔?我們能否善於養老,竟將是社會與個人都必須十分注意的嚴重課題。


許世明先生是關懷人文的科學家;他既討論生醫科技可以致力之處,也特別提出佛家去除三重煩惱的可能性。人類的煩惱,其根源在貪、嗔、慾;甚至怨憎會與愛別離,又何嘗不是從貪、嗔、慾而來?科技文明的工具性,在去除煩惱的課題上,能夠著力之處不多。如果人類扮演上帝,取造物主的地位而居之,從化學藥品與基因改造的途徑,改變人性,去其貪嗔慾的本源,則人類已是另一種生物機器,又有誰能預測,在四諦已解之後,會不會有另起的苦惱?


許先生是有睿智的科學家;他提出以科技改造人類本質的願景,而又以智慧與慈悲,提出三重煩惱。我想,今日在科技文明將完全取代二千餘年來各地發展的主要文明體系的前夕,必須有人文與科技的合作,在工具性的科技文明正在迅速開展時,人文學界也當前瞻的預估未來的重大問題,對於許多傳統文明中已入困境的價值觀,尋索如何將其轉化,使其在工具性的文明之上,賦予適當的意義。數千年前,印度的佛陀,中國的孔子與老子,猶太的先知與耶穌,以及希臘的蘇格拉底、柏拉圖諸賢哲,分別提出人類文明中至可珍貴的普世價值,使人類有文質彬彬的精神生活,有共同和諧生活的理想,也有趨於至善的願景。他們的共同遺產,使我們遠離惟求生存與生殖的動物境界。今日,這些文化遺產的一些論述方式,的確不能與科技文明完全契合。然而,我們如果僅僅以工具性外無限發展為務,我們會不會變成科技叢林中,另一種新的野蠻人?我們會不會在更多、更快、更方便,更舒適的生活中,只是渾渾噩噩,又回到強凌弱,眾暴寡,富壓貧 ……諸般惡業?畢竟,解除三重煩惱,還是必須由自力悟覺,不能仗藥物與機巧的外力。


這一為新文明尋找生命意義的工作,乃是人文與科技雙方必須攜手合作的大事。科技的進展已如脫韁之馬,我十分期待人文學界的同人,披袂而起,加入這一締造未來文明的偉業。(作者1930年生,美國芝加哥大學人文學部博士,現為中央研究院院士、美國匹茲堡大學歷史系退休名譽教授、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講座教授、洪建全基金會顧問教授,本文轉載自2005/12/05中國時報A4焦點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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