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61【紅樓教室】木石前盟──賈寶玉與林黛玉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61期 一方清淨 人文e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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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教室】木石前盟──賈寶玉與林黛玉
通識教育中心 李玲珠助理教授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第五回＜紅樓曲‧枉凝眉＞
賈寶玉鍾情的對象自始至終都是林黛玉，雙玉的愛戀也是《紅樓夢》中最迷人的愛情。如果，莎士比亞創造生死相許的羅密歐與茱麗葉，湯顯祖《牡丹亭》的至情能使杜麗娘死而復生，曹雪芹則創造了從天上到人間、跨越生死輪迴的情緣──木石前盟：一塊石頭與一棵草的故事。
頑石與絳珠草
一般認為林黛玉是賈寶玉的仙緣，二人的情緣締結於仙界；所以小說一開始藉由一僧一道的對話，帶出一個絳珠草還眼淚的故事，這個故事敷衍到人世間，就成了寶玉與黛玉相戀的緣起。
西方靈河岸邊、三生石畔有一棵絳珠草，曾受到神瑛侍者日日以甘露灌溉，後來修成女體。因為聽說神瑛侍者下凡為人，便跟隨著下凡，想用一生的眼淚還報他的灌溉之恩。神瑛侍者就是寶玉，「瑛」是透出光彩的美玉；絳珠草就是黛玉，「絳」是赭紅色，珠子的圓潤正像黛玉那極易滾落的淚水，每顆淚珠都裹著熾熱的深情。
生在富貴賈家，得到所有的寶玉，頑皮任性，賈家上下都拿他沒辦法，唯一能牽繫住寶玉的只有黛玉，唯一能懂寶玉的也只有黛玉，賈家唯一不勸寶玉求功名的也只有黛玉。
塵世中，寶玉與黛玉皆是彼此唯一的知己，這分相知相惜的深情，後來的寶釵難以取代，連寶玉自幼的玩伴湘雲都無法超越；因為寶、黛情緣，是從三生石畔的澆灌開始的，今生的相遇彷彿只為圓滿曾經鬱結的情愫。
因此作者書寫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隨著木石前盟的線索鋪陳。
第三回，黛玉奉父命，隨著家教老師賈雨村進賈府、投靠外婆；見了賈母、鳳姐、迎春姊妹後，獨不見寶玉。寶玉在賈母口中是「孽根禍胎」、「混世魔王」，加上早聽聞寶玉的怪脾氣，所以黛玉心裡以為寶玉只是個驕縱慣的貴公子、懵懂頑童。但當見到寶玉後，黛玉卻大吃ㄧ驚，覺得異常眼熟。
寶玉初見黛玉後，除了喜悅外，也笑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並當作遠別重逢的舊相識，替黛玉取了「顰顰」的小字。
情到深處
黛玉進賈府時約六歲，寶玉比黛玉大兩歲，兩人因為年幼，又極得賈母疼愛，生活起居都跟在賈母身邊：一桌子吃飯、一床上睡覺，一起讀科舉不考的《西廂記》、《牡丹亭》，更一起葬花；兩小無猜、耳鬢廝磨，共度童年最美好的時光。成長的歲月中，分享著彼此的心事，因此寶玉和黛玉的親近，是其他姐姐妹妹所無法相比，也是後來的寶釵難以介入的。
兩人的默契早已超越言語，在人多口雜的大觀園，直能會心。如四十二回，在眾姊妹的歡笑中，寶玉一個眼色，黛玉便知是頭髮亂了，隨即進屋裡抿齊。二十一回，大清早黛玉和湘雲還睡在床上，有人替湘雲把被子蓋嚴，黛玉雖未張眼，也料到是寶玉。
兩人的深情繾綣，構成紅樓中最動人的畫面。三十三回，寶玉被父親痛打到舉步維艱，只能躺在床榻上，探病的人絡繹不絕；寶釵送了散瘀血的藥丸，鳳姐忙著打點特別的飲食，薛姨媽、管家婆娘也陸續來探病，就是遲遲不見黛玉。
原來黛玉一直站在門外，看著不斷穿梭的人進出；直至訪客散去，寶玉半夢半醒時，才忽然看見淚光滿面的黛玉。黛玉的眼睛哭腫得像核桃，抽噎了半天只迸出一句：「你從此可都改了罷」。
黛玉心疼寶玉被打到動彈不得，更清楚寶玉與戲子蔣玉涵的往來、丫頭金釧的調笑，都並非像世俗想的卑劣不堪。黛玉勸寶玉改掉的，更包括一肚子的不合時宜，紅塵中唯一能貼近寶玉心思，明白寶玉內心痛楚的，也只有黛玉。
寶玉心疼黛玉的淚水，趁四下無人時，讓丫頭晴雯送了兩方用過的手帕給黛玉：「唯將舊物表深情」。晴雯不解，為什麼是舊的？
黛玉自然明白，收下手帕後，將纏綿的情思、生命的淚水都轉化為詩文，一字一句地烙印在手帕上，寫下三首以淚水為主題的詩，也是黛玉臨終前，撐著最後一口氣，必要親自燒毀的詩稿。
「焚稿斷癡情」，黛玉彌留之際，念茲在茲的詩稿，是她生命全部的熱情，也是她與寶玉在人世間最私密的心事；愛得熱烈而孤獨的黛玉，能夠親手化燼自己的深情，不留一絲痕跡，已是情的自我完成。
愛過、燃燒過的黛玉不應有怨，更不應像續書般有恨，因為情到深處無怨尤。
滴不盡的相思血淚
寶玉與黛玉的情感深刻而熱烈，是三生石畔的舊因緣，也是紅塵中的心靈知己，寶玉多次向黛玉表示願同生共死：「妳死了，我就做和尚去」、「我就是死了，魂也要來ㄧ百回」。
無奈黛玉的孱弱多病，即使寶玉願同生共死，她也非久福之人。 進賈府不久後，父親林如海病歿，黛玉真正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女。七十九回，寶玉改寫＜芙蓉女兒誄＞：「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似乎也成為黛玉的輓歌。
對銜玉而生的寶玉，隨身佩帶的通靈寶玉被視為他的命根子，但在紅樓中，寶玉二度摔玉，都為了黛玉。第一次是黛玉初進賈府，寶玉發現神仙似的黛玉沒有玉，就狠命摔玉。
第二次是為了黛玉耿耿於懷的金玉良緣說，為了讓黛玉安心，也為了證明「親不間疏，先不僭後」，後來的寶釵是絕對無法取代的，寶玉又狠命摔玉，黛玉也氣得剪段親手結的玉穗子。兩人又哭又鬧，連帶勸架的丫頭襲人、紫鵑都哭成一團，聽到消息後的賈母也哭了，直抱怨「不是冤家不聚頭」（二十九回）。
黛玉的淚水牽動了寶玉，又匯集了賈母和其他姊姊妹妹的淚水，真的凝成了滴不盡的相思血淚。在這滴不盡中，有深情關懷，有傾訴衷曲，也有假意試探、拌嘴賭氣，卻更流露出真摯，更是金玉良緣始終無法超越的木石前盟。
即使世俗無法理解與祝福，寶玉最後娶的是寶釵，也在迎娶的同時，黛玉魂歸離恨天，重回太虛幻境。但對頑石與絳珠草而言，能在芸芸眾生中重逢，並成為紅塵知己，木石前盟其實已經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