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81 【醫學與人文】穿透靈魂的雙眼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81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 醫學與人文 】穿透靈魂的雙眼
本校校友 陳豐偉醫師
《 1 》 日本漫畫家弘兼憲史的名著「政治最前線」中,滿懷理想的加治隆介,在最後一集終於當上總理。當他發表就職演說後,走出議會殿堂時,眼前突然出現剛過世不久的情人一之關鯰美的身影,鼓勵他說:「隆介,你的演說太精彩了」。當加治隆介含著眼淚回憶時,一之關小姐的身影,忽然消失。
因為加治隆介要競選議員,為了預防醜聞發生,不得不分手的一對戀人,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也只能擁有短暫的幾次見面。但最後成功的一刻,穿透加治隆介的,竟然是鯰美殷切盼望的眼神。其實,激勵加治隆介競選總理的,也正是鯰美死前留下的字條:「加治,你要成為總理」。
講了二十本漫畫的理想,到底激勵加治隆介從政的,是他身為國民的良知,還是活在他心裡的一之關鯰美?是實現抱負的成就感鼓勵他勇往直前?或者,是潛藏在他心裡,希望情人能給他一份真摯讚賞的想像,讓他擁有永不疲倦的活力?
《 2 》 另一個著名的例子,來自米蘭‧昆德拉「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還記得那男配角弗蘭茨教授嗎?他死前從歐洲千里迢迢到柬埔寨邊境,只因為柬埔寨讓他想到舊情人薩賓娜,出身東歐小國捷克的女畫家。昆德拉說,當汽車沿著泰國公路顛簸行進時,弗蘭茨能感受到她的眼睛久久地盯著自己。
行軍最後成了一場鬧劇,想要把醫生送進柬埔寨難民營的西方知識份子們,在一陣暗藏無限玄機的靜默中,倉皇地從可能埋伏無數機關槍的邊境線上逃離。夜晚,弗蘭茨到曼谷消磨夜晚,卻遇到一群討錢的東方人。他想像薩賓娜正在看著他,於是勇敢地反擊。
不久,他全身無法動彈地死在日內瓦。死前,因為他感情出軌,跟他彼此痛恨的妻子克勞迪,靠在他的床頭,終於在死前擁有他。
薩賓娜呢?可能在某個富裕的「自由國家」作畫,不知道多久之後,才從輾轉傳來的信件知道這件消息,想起遙遠的東方一位不難忘懷的舊情人。
《 3 》 什麼原因讓我們做一件事情,不做另一件事情?什麼原因形成我們為人處世的風格?當我們自大地以為,決定自己命運的是自己的努力時,也許隱藏在身後的驅力,卻來自一雙雙想像中凝視我們的眼睛。
最早凝視我們的,是父母的眼睛。每個幼小的心靈,莫不期盼著爸爸媽媽的讚美。不管是考試考一百分的八歲孩童,還是坐在地上剛拆散玩具火車,得意洋洋雙手高舉的一歲小孩,當他們從門外雙腳灰塵地飛奔進來,或搖頭晃腦尋找媽媽身影時,他們所要的,是父母適度的肯定,肯定小生命的存在,肯定小孩夠好、不會被父母拋棄。
但現實總是不完美,小小的心靈比大人想像的更容易受傷害。永遠的幸福是不可能得到的,每個愛戀自己的幼小靈魂,在成長中總會受到不少挫傷。「可能會被父母懲罰(或拋棄)」的威脅,形成克制行為的「超我」。而「希望得到父母讚賞」的陰影,不斷驅使許多人邁向成功之路。
(難怪,我們不難發現,許多成功的名人,都是「自戀」的。自戀,正是童年希望得到肯定的欲望沒有得到滿足的反作用:希望得到多數人的注目與肯定。)
當我們成長之後,情人的眼睛,有時可以取代父母的眼睛。當情人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那顫動的睫毛,彷彿水波流動的眼神,似乎已穿透靈魂,深深地呼應來自童年的渴望。渴望溶為一體,渴望能得到更多的渴望。即使情人不在身邊,即使情人早已心屬他人或化做塵灰,這一雙雙想像的眼睛,仍然可以深情脈脈地眷顧著自己。我們渴望的是情人的眼睛,不是情人。
當弘兼憲史刻畫著一之關鯰美的故事時,他心裡所想的,會不會是另一雙穿透他靈魂的雙眼?
《 4 》 黑格爾曾說:
「人並非渴望一客體,而是渴望那客體的渴望」 (Man does not desire an object; he desires the object's desire)
真正驅使一個人的內在驅力,往往不是另一個人的實體,而是那個人穿透靈魂的雙眼。當我們永不滿足的靈魂,被這雙眼神俘虜時,什麼事情我們都願意做。只是,即使等我們化做塵土,我們也不見得能清楚曉得,到底自己這一生,是被誰給俘虜了。(本文轉載自商周出版社「愛情是虛幻的客體穩定性」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