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104 【高醫文學獎散文第三名】寄物櫃123號

出自KMU e-News

在2008年6月2日 (一) 14:36所做的修訂版本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106期　 一方清靜 人文e館

【高醫文學獎散文第三名寄物櫃123號】

醫學七 張日錦

1

新蓋好的圖書館內，擺了好幾排的寄物櫃。每天，都有許多學生在這裡寄放他們的東西，然後進到圖書館內，然後，再從櫃子裡拿出他們要的東西離去。那是一種只有自己和櫃子知道的默契，沒有人會經手，放了些甚麼，拿出些什麼，只有你和櫃子明白。寄物櫃就像守護寶藏的巨人，而寄放就是訂立契約—雖然寄放的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藏，我們也被教育說不應該寄放太貴重的東西在裡面—因此，我們要學會，什麼能夠寄放，什麼不能夠。

「寄喜歡」

午後的陽光穿過玻璃門的阻擋，把寄物櫃前的走道灑成一片金黃。我打開櫃子，把剛買的蘋果放進去。我刻意放的深些，像是在提醒巨人，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只有對的人才能取走。巨人發出叩的一聲，象徵著契約的成立。接著，我傳了封短訊給她，「123」。

晚上，短訊回來了：「謝謝你的蘋果喔！很香很好吃！最近不小心感冒，正好補充維他命C呢，謝謝你！」

她是社團裡認識的學妹，臉小小的，鼻子卻很大，對學長姐都很有禮貌，說起話來輕輕柔柔，卻很少見到她與別的學弟妹有什麼互動。雖然臉蛋長的不錯，卻散發出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因為如此，所以和她也沒有什麼交集。直到那天社團休息時間，社長突然跑來找我商量：

「你覺得這個學妹怎樣？」社長面向我，一邊卻斜著眼打量坐在角落的她。

「怎樣？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啊！對學長姐都很有禮貌，是一個很乖的學妹。」

「是嗎？那好，因為社團評鑑缺人手，我希望你跟她一起來幫忙。」

於是我就奉命成為資料組組長，她就是組員—唯一的組員。雖然整理社團資料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作業，但就是無聊而且繁瑣，需要肯吃苦耐勞的人來幫忙。面對這樣的組合，我想到好萊塢警匪片裡老警探帶著新進菜鳥，專門辦一些大家都不願意辦的案子的老套情節。沒想到，我們很快的就碰上電影的高潮劇情。

「學長，下課以後我就要趕快回家耶！」

「有這麼趕嗎？」我有點摸不著頭緒

她稍微把頭瞥向後方，又很快的轉了回來「恩，因為我爸會來接我。」

我望向東側門，昏暗的街燈下停著一部車，車子旁邊站了一個中年男子。嘴邊的火光一閃一滅，一隻腳則忙著踩熄彈落的菸蒂。

「那資料怎麼辦？」我反問她。

「怎麼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她的聲音居然急了起來，搞的我也慌了起來。

然後我想到了圖書館的那排寄物櫃。

「對了，妳覺得用寄物櫃怎麼樣？只要通知對方去拿就好，這樣就不會耽擱到妳回家了吧。」

「我也覺得這個點子很好，謝謝學長！那你想用哪一個寄物櫃？」

「就用123號吧。東西放了就傳簡訊給對方，就傳123好了。」

就像與巨人的契約一般，這是我跟她，還有寄物櫃123號的秘密。

社團評鑑緊鑼密鼓的在籌備，我們資料的往來也越來越頻繁。隨著寄物次數的增加，我開始在資料上頭附一些加油打氣的小紙條，她也會回贈我一些精緻的小卡片等等。大概是覺得這樣玩還蠻有趣的吧，我試著每次寄物都要偷塞點小東西。因為寄物櫃空間不大，放了滿滿的文件以後，可以再利用的空間不多。因此，我學會如何挑選巧克力、小貼紙、小飾品等等一些可以想的到塞進角落裡的小東西，學妹也都會很認真的回應我的「小動作」。我的興趣被這種「正向回饋」激起，每次打開寄物櫃，我就開始思考：下一次，要放些什麼進去。

寄放變成我的一種習慣，開啟則是我每天最大的期待。

然而，不管我怎麼寄放，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即使我怎麼去試圖填滿這個立方，似乎還有些空虛沒有被滿足。

「寄誤會」

最近我發現，飄好像一直在躲著我。

飄是我的好朋友，我們無話不說。但最近飄變了，對我十分冷漠。見到我，他總是很快的離開；即使去找他，他也會用一些我沒聽過的理由搪塞過去。

終於，今天在msn上遇到他，我決定要問個清楚：

「飄，最近怎麼啦，很久沒有好好跟你聊天了。」

「沒什麼啦！」

「你少來，騙別人騙的過去，但我可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啊！該不會跟女朋友吵架了吧？」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也不用顧慮了」他的態度180度大轉彎，「我問你，你是不是在挑撥我跟芬，我跟學妹吃飯的事情只有你知道而已。」雖然隔著螢幕，他的怒氣卻穿越時空而來。

「挑撥你跟芬？」我一時摸不著頭緒

「芬說她知道我有跟學妹吃飯，最近都跟我賭氣不說話。你明明知道芬是個超級大醋缸，你這樣做分明跟我過不去。」

「我怎麼可能跟芬說這件事，天大的冤枉，你怎麼會這樣懷疑我呢？」

「除了你，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情了。」

「我不清楚，但絕對不會是我跟芬告密的。我相信你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我想這件事情背後一定還有蹊翹。」

我們的話題就這樣結束了，雖然結束的是那樣倉促與不信任。

果然如同我所猜測的，能夠在混濁不明中沉澱的唯有不變的真相。過了幾天，飄打了一通電話給我：

「抱歉啦！之前的事情是我誤會你了，我買了杯布丁奶茶想跟你聊聊，你在哪？」

「我在meeting耶，奶茶你自己喝吧！」

「不行啦！芬說我一定要把飲料交給你，不然她又要生氣了！」

「不然，你把它放到圖書館的123號寄物櫃好了，我再去拿，先這樣，不能再聊了，再見！」

兩個小時漫長的meeting終於結束，打開寄物櫃，沁涼?著奶香溢了出來。我拿出奶茶吸了一口：冰涼的奶茶，配上軟滑的布丁，真是最棒的組合了。

「飄，你吃飯了沒？」一邊吸吮著奶茶，我順手撥了通電話給飄。

「還沒，對了，我還沒跟你解釋之前的誤會……」

「誤會？我在櫃子裡只看到奶茶，沒有看到什麼誤會。」

「嗄？你在說什麼啊？」這次換成飄摸不著頭緒。

我笑一笑，把最後一顆冰塊一仰而盡。

「寄錯過」

一直很照顧我的學姐要畢業了。

還記得剛考上高醫，要離鄉背井的從台中到高雄來念書。對一個從小就沒有離開家鄉超過五公里的我來說，真的是非常困難的決定。

開學前一天，父親開著車載著我一路風塵僕僕的從台中南下到高雄。一路上，砰砰跳的心臟沒緩過，我不敢張大嘴，怕一張嘴，心臟就會從嘴裡跳出來，我只能把緊張和不安和著乾澀一起吞下肚。經過2個多小時的車程，終於來到高雄醫學大學—這座我即將生活七年的白色巨塔。還沒下車，一個小小的人影就不停的在車窗前揮手。

「你是張同學嗎？」女子的眼睛閃著光芒

「恩，對，學姐好」

「那我們來趕快來逛一下校園吧！」

於是我就放下必須要顧車的父親，和學姊一起很快的把學校走了一圈。

大概不用10分鐘吧。

「恩，差不多就是這樣，我想想，舊三棟、濟世大樓、郵局…應該都看過了吧！」學姊低著頭，一邊數算著。

「就是這樣？比我的高中還要小耶！」我有些不敢置信。

「哈」學姊拍拍我的肩膀，「你很快就會知道學校小的好處啦！」學姊挨近我的耳朵，「翹課點名都不怕來不及喔！哈哈哈！」

我的校園初體驗就在學姐爽朗的笑聲中落幕。

開朗、直率、愛照顧人的迷糊大姊個性，是我對學姊的第一印象，而這個印象，也從來沒有改變過。

一直到鳳凰花開，我才驚覺平常很照顧我的學姐也要畢業了。

「學弟，你明天會來參加畢業典禮嗎？」畢業典禮前一天晚上，學姐突然打給我。

「阿！」我驚叫了出來，「我差點忘了說，可是學姐，我已經訂好明天要回台中的車票咧！」

「是怎樣，你意思是說明天你不會來囉！」

「恩，對不起啦！」我趕緊陪罪，「我們再約時間見面好不好？」

學姐沒有回答。

「不然這樣好了，學姐你明天畢業典禮以後可以到新圖書館的寄物櫃123號嗎？我有東西要給妳」

「123號寄物櫃？好吧，那就這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學姊的聲音有些變小了。

掛了電話，我趕緊衝去最近的花店買了一束花，寫了張祝福的卡片，放在寄物櫃裡。隔天，學校熱熱鬧鬧的舉行畢業典禮的時候，我已經在回家的車上了，學姐傳了封短訊給我：「學弟，你的花我收到了，謝謝你，我也留了點東西在寄物櫃裡，你有空再去拿吧。」

星期一的時候，我又到了寄物櫃那裡去。

一打開寄物櫃，淡淡的花香撲鼻而來，一張卡片靜靜的躺在幾枚散落的花瓣旁。

給親愛的學弟：

你收到卡片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在台北的家中了。我已經apply到台大醫院的家醫科，我會留在台北準備國考，然後等著8/1上班。學弟，這麼久以來，全部直屬裡就你跟我最熟，你也會找我聊很多事情，不管是課業、朋友或是感情等等。之前聽你說，你有喜歡的人了，真的很替你高興，是社團裡的學妹對吧。要好好努力啊！我知道你是個很有趣的男生，不過就是會在喜歡的人面前很害羞、不敢表達，可是你會偷偷的關心對方，就是這點讓我對你很欣賞……其實，早在很久之前就很想暗示你我對你的感覺了，不過總是學姐對學弟，我主動好像怪怪的。結果一拖就拖到了畢業。最後我還是沒有勇氣，只敢用這張卡片表明自己心意。不過沒關係啦，我相信我會在台北遇到更好的男生！你也要好好加油去追求喜歡的人，不要輕易放棄喔！

關上櫃子，我把剩下的幾枚花瓣也夾進卡片裡，收進胸前的口袋。午後的陽光很溫暖，一股感動催促著我將校園逛了一圈，雖然學校已變了大半，我也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小大一，但悸動猶在，一直都在。

「寄祝福」

學期即將結束，我才發現，原來我填不滿的，是我心底的那個缺口。

暑假前的最後一天，我鼓起勇氣，撥了通電話給她：

「學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妳說……」

「我喜歡妳」

四周都安靜下來，我可以聽見風吹過髮梢的聲音。

「可是……」她打破沉默，「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對不起」

「嘟……」

我還記得那天下午，下了場小雨，不大，我卻全身都淋濕了。

漫長的暑假結束了，今天是新學期的第一天。闔上手機，我快步往圖書館走去，為了那封一早傳來的，「123」。

打開寄物櫃，一股酸甜跌了出來，是蘋果的香味。我伸手探了探，除了一張照片，冰冷的鐵櫃告訴我這裡沒有別的了。

那是我跟她，還有社長在新生營上的合照。她夾在我們當中，笑得很靦腆。翻過背面，秀麗的字寫著：

「祝福你」

關上寄物櫃，我緩緩步出圖書館。那是我最後一次使用123號寄物櫃，因為它已經滿了，滿了我的喜怒哀樂，滿了我的悲歡離合。寄物櫃終究是寄物櫃，空間有限，只適合寄放有形的物，無形的情感，我已找到更適合的地方來存放，一個能穿越時間空間的地方。

「謝謝妳」

「123」

enews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