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70【經典教室】漢字與生活教養
出自KMU e-News
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70期 一方清淨 人文e館
【經典教室】漢字與生活教養
通識教育中心 李玲珠助理教授
前兩期略談了漢字高度獨立的特性，一個漢字具有完整的形音義結構，不同於拼音文字。這種獨立性、以形表意的特質，不只使漢字的書寫成為藝術──書法，在世界藝術中，少有的以文字成就美學欣賞的版塊。傳統中，漢字更時時在生活中，積極扮演著教養的角色。
目前各國通行的貨幣，除了面額的數字外，多半印著該國重要人物的頭像；而古制錢幣多製成圓形，中間留有方孔，便於串連攜帶，所以錢又被稱為「孔方兄」。古錢在方孔周圍通常也會鐫刻一些文字，有一種古錢以方孔為中心，在右、上、左、下四個方位，分別刻上「隹、五、矢、止」四字，若將居中的方孔視為「口」字，再分別與圍繞的「隹、五、矢、止」組合，便成為「唯吾知足」（案：口止的組合是「足」的古字）。
好一個「唯吾知足」！當掂拾起錢幣時，提醒人應當知足。慾望可以無限擴張，當合法獲得的金錢無法滿足慾望時，非法競逐的金錢遊戲可以暫時填補貪求的慾念，最後也可能導致身敗名裂，金錢就成為痛苦的根源。眼見弊案不斷發生、卡奴持續增加、為了詐領保險金而殺人……等社會事件，不禁令人感嘆，曾幾何時，美麗的福爾摩沙竟成為貪婪之島！
「唯吾知足」強調主體性「我」，才是知足的主角。世俗價值多偏向功成名就，以利祿聲名作為存在價值的指標；但「唯吾」提醒個體擁有的自主性，可以不必選擇以金錢作為價值的唯一內容。「知足」是心靈的富裕，可以不再被物質綑綁，可以「隨心所欲不逾矩」。當貪求金錢、毫無饜足時，可能正代表心靈的極度貧窮；因為匱乏，才需不斷攫取。也許更應思索，什麼才是真正的富足？
福爾摩沙已締造了經濟奇蹟，擠身於亞洲四小龍之列，但經濟表象下的貪婪，也隱藏著精神的實際空虛、心靈嚴重匱乏的危機，更非拼經濟或拼政治所能解決。在不斷改進紙鈔的辨識功能，增加防偽功能的同時，我們遺落了什麼？
又曾在漢代馬王堆特展中見到「羽觴」，一種淺腹、平底，兩側有月牙形耳，用來盛酒的漆器；外部漆黑透亮，內部塗以鮮豔的橘紅，在光滑的底部，用隸書刻著「君幸酒」，較大的則刻著「君幸食」。飲酒的同時，寄託主人的殷殷情意，希望客人幸勿推辭；也賦予深情祝福，更提醒人珍惜一飲之福──物質享有的福氣、人際相處的緣分。
馬王堆的羽觴令人動容，也令人反省：如何讓飲食文化在精緻、豐裕的物質外，更能保有人的感覺與思考；也是目前流行吃到飽、強調高級昂貴的飲食潮流，所欠缺的人文品味。如果一味希望吃到飽、吃回本，餐廳老闆該吃什麼呢？他與家人該如何生活呢？再昂貴、高級的食材，經過消化後，也不過只剩一堆排泄物；所有的滋味過了咽喉後，都是無所感覺。
並非否定美食，只是希望在物質享受的背後，在避免過度物化下，還能保有品味的空間與記憶。細細咀嚼，感受主廚的用心，品嚐食物的原味，或經過不同料理手段後融合的豐富滋味；更在每一入口中，品出農人的汗水、母親的溫柔、濁酒相逢的快意、生命的諸多記憶……。則「君幸食」不就透過漢字，穿越了上千年，進入二十一世紀飲食的當下？再回首看看我們擁有的高科技食器、餐磁，少掉了什麼？
漢字「休」，是人靠在樹旁，很形象化的畫面。人暫時離開了職場，離開了角色扮演，單純、無目的地親近一棵樹，就是休息；「息」，是回歸自己的心靈（註），只是在茫茫人海、名利糾葛中找回自己的一顆心，一顆還能享受獨處、還能親近自然的心靈。
週休二日實施已久，然而福爾摩沙的的週休，似乎忙碌依舊。雪山隧道一開通，假日經常是塞暴，狹長的甬道成了大型停車場。風景名勝區常見的畫面是萬頭鑽動，不耐等候的抱怨聲、大人的吵架聲、小孩的哭鬧聲，隨著島嶼的燠熱而漫天戛響；直至夕陽西沈，完成著名景點的朝拜，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家，預備第二日的職場奮戰。
我們的休閒文化似乎依舊難脫吵雜與行色匆匆，何時才能停止隨著報導朝聖？何時才能讓心靈真正地沈澱、休息下來？也許只是單純地靠著一棵樹（休），聽聽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看看一片黃落的葉子隨風旋轉。也許只是從門縫中窺見月光（閒），伸直疲倦的身軀，對著月光發呆、冥想。讓心安靜下來（息），可能才發現這個島嶼充滿謾罵聲、叫囂聲，人際間習慣不斷地說話，或將八卦作為交際的手段，實際隱藏的是慌亂、荒涼、無法休息的心靈。好累！
「唯吾知足」才能真正看見「君幸酒」，才懂得休閒的真諦。教養不應只是出現在教科書，做洗腦式的喊話，或與生活嚴重脫節，成為口頭的教條；教養需要在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需要時間、空間反芻。也許安靜下來，好好端詳漢字，便可時時有會心的觸發。
註：息，是從「心、自」的會意字，「自」原指鼻子，因此本義是氣息。此處並未按著造字本義，是順著引伸義的發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