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news407 【2020年高醫文藝獎文學類 小說組 佳作】菜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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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雄醫學大學e快報 第407期  人文e館 【2020年高醫文藝獎文學類 小說組 佳作】

菜燕

■香粧品學系 江孟萱

  菜燕據說是一種吃素的燕子。
  其實也沒有據說,基本上就是三八明跟我說的,他說菜燕什麼菜都吃,可是不願意吃肉,他們脆脆的、不太強壯,最喜歡吃的東西其實是燕窩,但他們不能吃。
  「可是我阿嬤說燕窩是葷的欸!」我說。
  「燕窩是別的燕子的窩,菜燕要吃的時候想到那也是別人辛苦蓋的房子,就會捨不得,然後轉頭去吃別的東西。」三八明充滿自信,而我直到國中在一次生物課,才知道燕子全部都是肉食性,他們甚至就長著肉食性鳥類的嘴和喙,三八明於是改口:「菜燕是那種很菜的燕子,因為很菜,所以你不會看到。」
  「就跟你一樣。」他補充。
  「你才菜!而且你就叫『蔡彥』明欸!」我反駁。
  而我的確該反駁,相較於國小成績總是排在中間、國中之後卻一次月考比一次月考進度的我,三八明一次比一次衰退,他總是嘿嘿笑著說他沒天分讀書,但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他可是以前班上的天才小博士啊!若不是那樣,我怎麼可能相信他所說的那些虛實交錯的知識,比如菜燕。那天之後,三八明就轉學了,鄰居間遮遮掩掩地討論著,不是什麼搬家,是他父親經商失敗欠一屁股債,帶著兒子跑路了。
  幾乎成年,我才終於吃到傳說中的菜燕到底是什麼,那是一種像果凍但沒有果凍那麼有彈性的點心,如果水加少了甚至硬得像石頭。
  但真正像燕子的卻是三八明。再次見面已經是他們的祖厝要拆除的時候了。他回來,拿著一支掃把,每天守在祖厝門口,像個衛兵或門神。
  你後來去哪裡了?我總是忍不住想問,卻又覺得冒犯。後來反倒是他先開口,國中成績越來越後退是因為真的沒時間讀書,家裡狀況不好,他晚上總是幫忙夜市擺攤,白天上課幾乎科科都在睡。那後來呢?「後來就搬家啦!」他說,就像個流浪漢,哪裡有錢賺就往哪裡去,只差在流浪漢沒有家可以睡,但他還從爸爸那裡學到許多應對進退,在不同的城市游轉,總有哪個哥或哪個姐的家或宿舍可以蹭張地板。
  就像燕子,燕子遷徙,卻不是候鳥,一些品種隨著降雨移動,一些則隨著氣溫,他們低空飛行,跟著食物跑,尤其是……「你甚至像燕子一樣不能平地起飛,你只要落地就起不來了。」我說:「你也許不是很菜的燕子,但你才是燕子。」
  「對啊,因為菜的是你啊!」他笑著,問:「那你現在知道為什麼菜燕叫做菜燕嗎?聽說是因為菜燕的原料,洋菜,很像燕窩的關係。對像我們這種人來說,你已經是那種很高級的人了。」他說:「雖然你可能沒辦法懂啦!算了,你就跟個石頭一樣。」
  「可是這樣說的話,有真的那種很貴的燕窩的是你欸!」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尷尬地擠出一點什麼。
  三八明後來就不說話了,他放下掃把,從地上的釣魚冰箱裡拿了一瓶沙士給我,大概是怕我又因為尷尬而說錯話吧。
  那天之後沒多久,三八明又離開了,仍是沒留下半句話,就像我家屋簷下的燕子,每年總是突然地熱鬧,又突然地消失。後來我才知道不是每次燕子都會重新築巢,每年來的燕子,也不一定和去年是一樣的,「那些燕窩都不是我的」也許那天,他想這麼告訴我。我們總以為三八明回來是為了搶祖厝分產,但也許他回來,只是想看看還能遇到什麼親戚吧。
  他家的祖厝終歸還是拆了,幾個叔叔伯伯拆屋前還擺了宴席說是補貼,怕施工的時候吵到大家。我晃進屋裡看,滿牆都是三八明還沒落地時,叼來的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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